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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节(1 / 2)

角落里忽然有一个人插嘴道:“我来时没听得说那郭监司主持的三县圩田出了什么事,倒是临县的新坝塌了,原还在修着,里头人都没来得及跑,一下子就砸死了八十多个,堤坝一垮,把后头新修的甜也给淹了……”

此人一口的江南腔,说话又是十分笃定的样子,一下子就把满楼人的目光招了过来。

郭保吉历年征战,不是平叛,就是保国,在民间声望极高,听得他出事,许多人都吊起了一颗心,此刻听得有消息,个个都把嘴巴闭上了,等他继续说。

有人实在忍不住,好奇道:“果真不是郭监司造的圩田?”

那人道:“你们离得远,自然不知道,我们当地人却是清楚得很,郭监司当初只造了三县圩田,所谓三县,是为宣县、清池……”他数了一遍,“此三县虽是郭监司主持,主事的人其实姓裴,我们当地人都叫他裴小官人,他爹是个有本事的,十分通晓水利,他也是我们那一处几百年难得出一个的人物——其余暂且不提,此人将堤坝、圩田造好,只一年一州田亩就增了百万亩……”

这话一出,满楼都震惊了。

有人忽的道:“是不是后来进得京,去司酒监那一个——听闻那隔槽法就是他同人造的,原是修圩田修出功劳才进的京……”

此人话音未落,就被边上人瞪了一眼,忙讪讪闭了嘴,道:“先生请,先生继续……”

先前那宣州人便又道:“此处三县如此厉害,百姓得了好处,当地当官的也有了政绩,谁人看得不眼红,左近就有不少当官的要仿着裴小官人造圩田……可人家裴小官人是什么出身,什么材料,什么脑子,他们又是什么货色,就在那一处胡乱捯饬,东挖一锹,西挖一铲子,搞得烂七八糟,好几个地方山底都挖出个大洞了……”

“裴小官人管事的地方,一面修圩田,一面修堤坝,六分修堤,四分造圩田,我来时宣县那三处安安稳稳,明明雨水最多,可田亩、堤坝半点事都没有,唯有那后头看着别人吃油渣炒豆渣,自家也去跟着拱屎拱潲的,县中堤坝也好、圩田也好,有一个算一个,全出事了。”

“我虽是出来得早,却是半路遇得同乡,听人说死了少说也有四五千人了,那几处做官的,正想着怎么脱罪呢!只这罪过如此大,哪里脱得开!少不得要上那狗头铡挨一刀!”

他说到此处,忍不住叹道:“当真是造孽,听说眼下雨水还未停呢,不知死了多少人了,那灾县里头便是留了性命,若是田亩被淹,将来怕不也是个饿死……那些个狗官,都该杀!只盼真龙开眼才好!”

此人说完,环顾四周,本以为会许多人附和,却不想满场沉默,竟是无一人接话,甚至不少人眼中还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半晌,才有一人道:“你自宣州来,虽是知道宣州的事,却不知道京城的事……”

又转头问道:“苏先生怎的说?”

边上就有个年纪大些的摇头道:“郭将军此时态势不好,怕是宣州那许多当官的正好得了个好借口——你等俱是京城人,见得也不少了……”他指了指天,“那一个那副样子,自怕逮不到错处,难得有现成的凑上来,管它真的假的,必定要先拿来用,这回多半郭将军要吃大亏了!”

第377章 捉襟见肘

京城中人见惯了官,又都是在天子脚下,七缠八绕,总能找到几个拐弯子的亲戚不是朱紫高官,就是同权门贵族有关系,众人听得那年纪大的如此评判,忍不住就当场各抒己见起来,这个说“官官相护”,又说“人一走,茶就凉”,今次宣州堤塌,毋论是谁人的责任,到得最后,肯定会归到郭保吉头上去。

有人则是反驳道:“虽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今次也太过可笑,只能哄那些个不知事的,头顶上坐的官,同上头坐的那一个,难道就都是蠢的?塌的堤坝都不是郭将军修的,淹的地方也同他没关系,如何能怪到他头上。”

这一回,也不消那年纪大些的人说,边上就有人道:“你还是太年轻了,其中奥妙,难以言道,等你年纪再大些就晓得了。”

另又有人道:“你同他说这个作甚,我年轻时最听不得这样的话,过一阵子等那消息传开,看朝中如何动作,立时就知道了,也不必等太久。”

一群人在此处唏嘘,喝茶听书,各做感慨,却是俱都无能为力,不过叹惋一回,也就罢了,到得时辰,余人各自还家,却无一人留意角落里一直坐着的一个年轻人。

那人看着只有二十上下,相貌寻常得很,穿的也是京中寻常百姓着的布衫,样式、颜色都很是寻常,整个人只要一走进人群里,当真是半点也不起眼。

他等到茶楼当中原本那一波人走得差不多,见得里头人去了又来,只谈论的话题始终不离宣州、江南西路、翔庆、郭保吉、朝廷等等,便也一直坐着不动,自把茶水续了两壶,又叫了碟花生来慢慢剥,一颗一颗去壳、去外头红皮,去中间芽芯,直到天色已黑,眼见再过得个把时辰这茶楼就要打烊了,里头客人越发变少,才慢悠悠结了账,往楼外走去。

出了茶楼,此人却是一反常态,拐过一个弯进得个小巷子,站在巷口处等了片刻,见得没有人跟过来,复才匆匆闪进隔壁巷子,进得一间宅院。

他手中并无钥匙,到得门口,按着独特的节奏敲了一回门,过不得多久有人就在里头问:“谁呀?”

那人小声道:“南边来做小本生意的,过来投亲,我那哥哥住在此处,姓杜。”

话音刚落,里头的门“吱呀”一声就打开了,来人将他让了进去。

宅院里头虽然安静,可一进得内厢,就能看到当中座上已经坐了好几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显然心情不错。

此人才迈步进去,里头就纷纷冲他打起了招呼。

“哟,小宋这般打扮,到有点秀才样子了。”

他腼腆一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外头就又来了个老者,见得众人在此处说笑,咳嗽一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等莫要浪费时间——今日外头情形如何了?”

小宋正要回答,边上已经有人笑道:“罗哥问得好,今天真的是顺利极了,都不用我说什么,边上那些个百姓已经帮我说完了,说得比我还好!这一回当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哪里用得着我们给解释,我看谁都不是傻子,只有些人以为旁人都是傻的,殊不知他自家才最傻。”

此人提了个头,一旁人也纷纷接着回话,个个都顺利得很,多数时候不用他们开口,场中已是有人帮着郭保吉说话了,有时候无人说话,他们提个头起来,若是见得口气不对,在后头拱一拱,推一推,再说自己是宣州来的,帮着解释两句,也就个个听服了。

那罗哥听完众人所言,当即松了口气,道:“顺利就好,今日出过门的,明日都不要再四处走动了,好好回自家客栈里歇着。”

屋子里头各人异口同声答应了,复又小心各自散去。

此处人虽然只有几个,可众人白日里不是在酒楼,就是在茶铺,或是去那坊市当中,全是人群聚集之地,一传十,十传百,没两天,京城之中许多人都听说了宣州堤塌之事内幕,个个等着看朝廷反应。

民间如此动态,皇城司又不是吃素的,自然有所察觉,忙写了折子上报。

只是周弘殷此刻实在另有要事在忙,一时没空去搭理。

他手中翻着度支司送上来的今岁账册,尤其见得地动、水涝、蝗灾等事各花了多少,翔庆军花了多少,雅州平叛花了多少时,脸上越发阴沉。

钱再多也经不住这样花,更何况国库空虚已久,入不敷出,他连自己同太后的生辰都要省着过了,谁知省得再多,也是杯水车薪。

周弘殷手中将那账册翻来翻去,一时之间,着实有些头疼。

他确实没想到郭保吉这么快就反,若是一应正常,等收到了信,至少还要发遣人进京确认一回,而此时他派遣古偶去翔庆作为接替的人早已到了,押解郭保吉入京的队伍也已经在半路,按理不当有此结果才对。

可眼下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竟叫那郭保吉仍在翔庆,还趁机领兵造反了。

说句老实话,周弘殷此刻实在不想使人去诛郭保吉。

翔庆战事未歇,要是把郭保吉逼得急了,叫他直接带城投敌,那就麻烦了。此人在大魏多年,又骁勇善战,对己方战术、兵布了如指掌,一旦投了敌,后果不堪设想。

可又不能半点不去管,要是任由郭保吉逍遥自在,他岂不是成了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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