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学问很是一般,不过毕竟是郭监司的儿子,教授们也愿意多给几分面子。”
傅老四老实答道。
弟弟就要下场,傅令明不愿意用闲事来打扰他,另也不想叫对方知道自己打算,次日一早,索性分派自己惯用的小厮跟着去了国子学。
当天下午,那小厮就早早带着打听到的消息回来了。
“……那郭二公子原来文章一向做得差,同个题目写个七八遍也是有的,时常被学中教授敲打,不过最近几日不知为何,倒是好像有了进步,新写的那文章是以‘君子亦有恶乎’为题,反复改了数遍,最后一回就得了嘉许。”
这话同前日发生的事情一对就上。
“君子亦有恶乎”,确实就是自己上回指点的文章题目,能得先生赞许并不奇怪,甚至全在傅令明的计算之中。
——只要是按着自己的交代重新改好了,拿来应考或许不行,做一份日常文章,肯定质量上乘,只可惜那郭向北文笔太差,发挥不出自己原意十中之一,否则早该被国子学拿出来做例文了。
他脑子里念头微闪,下头小厮已是继续道:“……听闻好几个教授拿来做为分析,还有上舍的先生也在课上点评过,都说虽然有些瑕疵,却不妨碍言之有物……”
傅令明听得一愣。
先生拿出来做例文,虽然并非赞不绝口,却也称得上十分满意,按道理那郭向北看出自己才学,早该凑上来了才是,为什么会一去就不复返了呢?
简直莫名其妙。
难道是忙于功课,眼下还没功夫上门?
那小厮能得傅令明喜欢,自然是行事机灵的,不知是如何设的法,居然被他找到了郭向北写的文章底稿,此时双手呈上,道:“小的请人誊抄了一回,那文章正在此处。”
虽然满腹狐疑,傅令明还是接了过来,低头一看,正想对比一下对方究竟吸收了自己当日批注之中的多少精髓,可等到从头看到尾,却是整个人都有些回不过神来,问道:“你确定这是那郭向北做的文章?不是誊抄错了?”
声音里头都有几分发飘。
那小厮忙道:“小的亲眼见得,同人一齐誊抄的,上头写了姓名籍贯,另有舍名,最后还有先生批注,断不可能出错。”
第296章 分派
以傅令明的才学,哪怕只粗粗扫了一遍,都能从当中挑出无数毛病,譬如行文寡淡,毫无文采可言,例如用典粗糙,并不十分匹配,再如结构失衡,头重脚轻。
然而问题虽然多,即便以他之才学,也不能不承认这文章写得颇为言之有物,其中提到的不少实例,纵使傅令明在外任官数年,也未曾有过耳闻,看到后头,居然还隐隐生出开了眼界的念头,怨不得被先生们拿出来作为示例。
国子学中从来不缺才子,每回功课也好,月考也罢,好文章并不罕见,只是好文章常有,适合作为范例拿来解析的却不多。
才子作文,多有笔仗,仿其结构、文风并不太难,却容易得其形而不肖其神,如同东施效颦。
况且文无第一,各花入各眼,再好的文章,也会有人不喜欢,倒不像郭向北这般缺陷如此突出的,无论正面剖析还是反面解构,都十分适合。
不过这些都是其次。
傅令明盯着手中的文章,面色越发难看。
拿见过的郭向北旧文同此份新文对比,再和着自己指点过的修改思路,很轻易就能发现对方全然没有理会他的建议,凡所列举,皆未采纳。
虽然这一篇文章勉强称得上不错,却也远远够不到出色二字,要是能全数按照他当日的提议写就一篇新文章,必定会高明许多,不至于落下筛子一样的漏洞。
那郭向北为什么要舍优而取劣?不肯领自己的情,又半日不肯凑过来?
按着他的盘算,当日给了许多批注,对方应当一见之下,大为拜服,届时只是按着批注来改,必会遇到许多问题,拿不定主意之处,少不得要来寻自己问,若是当真开了窍——几无可能——后头文章做得好,得了先生青眼,肯定也会回来同自己道谢,一来二去,自然能将其人收服。
谁料到会有这样一出。
傅令明压下心中失望,吩咐下仆道:“去查一查那郭向北这几日常同谁人往来。”
郭保吉在翔庆统兵,两个儿子都得了宫中安排,一做官,一入学,叫那不知事的见了,多半要以为是天子赏识,为了安抚领兵者的心,可明白人都知道,这一举动未尝没有以郭家妻小为质的意思。
郭向北听了父亲吩咐,进京之后老实得很,每日不过去国子学上课,或与同窗在外饮乐,交际简单,十分好查问,果然下仆次日就回来将其人行动一一向傅令明回禀了,又道:“旁的都与以往无异,只那郭二公子不知怎的,连着几日下了学堂之后,先不回自家,而是转去潘楼街上那裴府府上……”
即便下仆不说,傅令明心中也早已有数,此时不过再做确认而已。
一个是收服,一个是巴结,自然是巴结来得比收服容易。
以那裴继安才学机变,想要巴结一个脑子不聪明的郭向北,不过费些心思罢了,看其当日行事,十分懂得自矜,高高把架子搭了起来,又确实有几分本事,怨不得很快得了手。
虽然原本的打算落了空,傅令明也不是那等小家子气的,反而越加生出斗志来。
——他本就要收服那裴继安作为助力,鱼吃了虾米,只要能把鱼吞了,自然就把虾米也吃进去了,还省了自己去另花功夫。
***
且不说傅令明此处如何作想,郭向北却是日日下了学就往裴家跑。
裴继安恰巧有机会在家休整,又因得过郭保吉嘱托,想着从前交情,虽然不怎么主动,却也不会拒绝,少不得一一指点,再兼郭东娘又三天两头来寻沈念禾说话,一来二去,两家越走越近。
郭向北不是傻的,知道长兄对裴继安很有偏见,郭东娘更是个伶俐人,两人虽未明言,却是默契得很,把嘴闭得紧紧的,一个说功课中,被先生留在学中补课,一个说外出访友。
廖容娘虽然是家中主母,却从来不愿也不敢多管继子继女的事情,纵然有所耳闻,也不会多嘴,一家人只单瞒着郭安南一个不提。
再说裴继安在家中清闲几日,秦思蓬在那酿酒坊中早把所有酒水库存清点完毕,竟是同裴继安当日差人所点只有十几坛酒的出入。
他做事也懂得谨慎,又着人复核盘了再盘,才晓得原是自己这一边点错了,一时之间拿着那点库单,实在有些茫然。
酿酒坊中的库存情况,秦思蓬虽然不能说了如指掌,心里却是有点底的,正因如此,当日才会向左久廉进言要彻查,可查来查去,却只得出这样一个结果,要是此时还不知道其中肯定有什么蹊跷,实在对不起他的官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