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1 / 2)

事情已经准备到这个份上,再不肯答应,就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

周弘殷只好道:“叫都水监再详细推算一番,圩田关乎国计民生,不可轻举妄动……”

石启贤面上不语,心中则是哂笑。

世人皆知这一位天子最好脸,看来今次是抹不过面子,又不肯一口否了,才叫都水监去做恶人。

一个圩田而已,不想给郭保吉修,明说就是,偏偏又要做出开明君主的样子,何苦来着?

然则那郭保吉又不用朝廷出银子,也不要银钱,其实只要中书盖个印同意而已,与石启贤并无什么干碍,他也懒得多管闲事,只恭敬领了命,退出宫去。

***

石启贤一走,周弘殷的脸就跌了下来。

郭家世代守边关不说,还常领兵四处平叛,数十年下来,在西北根深蒂固,已是尾大不掉。

然则这一族毕竟不同寻常世家,例如裴家、冯家,纵然或是已然绵延数百载,或是曾经权倾一时,可毕竟不过文臣而已,想动就动,虽然会有些许反抗之声,只要略耐一耐,便不妨事了。

郭家手握兵权,在军中甚有威望,一旦伸手去触,就会像打翻了马蜂窝似的。

周弘殷当日令郭保吉由武转文,已是思虑再三,步步铺垫才有的结果,选的是郭家中继一辈中最有能力的一支,却又不至于撼动仍是枢密使的郭骏,打的便是斩其羽翼,却又不至于动其根基,最后迫得这一家狗急跳墙的意思。

郭保吉到得江南西路之后,果然水土不服,在这一年多里头安安静静的。

只要如此保持下去,等养废了他,再循序渐进,去整顿郭家其余枝脉,就能把这一族给收拾了。

周弘殷算得很仔细,也知道凭着郭保吉此人往日行事,并不会安于尸位素餐,是以听说他想要修宣州圩田的时候,并不觉得多意外——如此人才,若是会耽于沉寂才是怪事。

可眼下见得监司递来的折子,周弘殷却难免有些心惊起来。

自古宣州就有圩田,几废几立,出事的时候多,安然的时候少,如果只是正常修一修,却是不怕,可现下修的办法太过靠谱,图绘、章程、道理俱通,压根不像是临时起意,倒似准备了不知多久,厚积薄发,滴水石穿,今次打算一举成型一般。

郭保吉才去江南西路一年多,哪里来的如此能耐?

如果圩田修好了,他又顺着杆子往上爬,做出几样大功劳,不仅会叫周弘殷原本的盘算落空,还会转而助力郭姓本家。

届时此人又有武勋,又得州县功绩,将来还有郭骏在后头托着,俨然郭家领头人,更难打压!

倒像是自己原本的算计,还成全了他一般!

从前也不见这郭保吉有如此能耐啊!

此人确实是难得的将才,却也只是将才而已,领兵打仗不在话下,可要论及治理一方,全不是一条道上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弘殷并非出身即为帝,他长于市井之间,很是明白“修圩田”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真正落到实处,要做多少事情,又会牵扯多少方方面面。

譬如今次郭保吉想要修的圩田位于三县交界,其中涉及本地豪强、百姓、宗族产业,光是整合地界,叫人全数同意让出地来修田,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另有民伕征调、材料采买、修造分包、后续分产等等,全是又琐碎,又难处置,可一旦遇得某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会导致圩田修不下去的理由。

为甚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江南多圩田,可那圩田绝大多数都是当地大族大姓的私田,每年旱时因为抢夺水源,各家、各宗族打起来的事情层出不穷。

周弘殷任过京都府尹,京城几无圩田,却也曾经因为这些抢水夺田之事弄得头疼不已,甫一接触时,几乎花了三两年功夫,熟悉之后才慢慢上手——这还是建立在他长在京城十多年,上下皆熟,助力甚多的情况下。

郭保吉才去江南西路一年,却敢于夸下以身做保的海口,这还不说,又能做下如此详尽的计划,实在太过离奇了。

难道是郭家手上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势力?或是还藏有厉害的后招?

不怕狗咬人,只怕那狗摇身一变,转成了野狼,自己却全然不知。

隔得太远,毕竟看不到那一处发生了什么,周弘殷想了想,实在放不下心,便召来一个黄门,吩咐了几句,叫其领差去一趟宣州,看看这一个郭保吉究竟是否有秘密。

把人发遣走了,周弘殷这才松了口气,然则气还没喘几口,就觉得心脏又开始砰砰跳了起来。

他长而慢地深深呼吸了几下,才缓缓伸出手去拉了铃,等人进来了,哑着嗓子道:“去请星云大和尚过来……”

周弘殷话未落音,正说到那一个“来”字,忽见得对面那正要领旨谢恩的小黄门面上露出惊恐之色,张大了嘴巴,仿佛见得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

他还要教训,只是脑子里才有了这一个意识,就蓦地转不动了,先是胸口,后是嗓子眼分别一紧,硬生生把那话卡在了喉咙里,眼前一黑,脑子里“嗡”的一下,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重重往后头倒去。

那小黄门又惊又怕,也不敢上前,却是连滚带爬往外头扒拉,嘴里喊了好几声,全是气音,好半晌才终于把嗓子打开了,尖声叫道:“来人!快来人!!陛下他……”

***

京城里头发生的事情,沈念禾自然半点不知。

宣县的圩田已然修好,堤坝也圆满落成,后续虽然没有修造的事情,却又生出一堆的麻烦等着收拾,其中最要紧就是新田如何分派的问题。

裴继安眼下奔波与州县之中,前一阵子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帮着郭保吉给朝中递折子上头。

饶是他几乎不说人是非,回来时面对郑氏的抱怨,还是难免露出了几分无奈之色。

“偌大一个监司,大把官员,那郭官人又是监司官,莫说下头属官数以十计,从前养的那些幕僚、谋士,难道一个都派不上用场?可着使唤你!叫不叫人休息了!”

对侄儿的新差事,郑氏不仅怨声载道,还十分不解。

裴继安就只好同她解释道:“此事从头到尾都做下来的只我一个,旁人也不甚清楚,自然难以着手,少不得多忙这一阵子,等再过两个月就好了……”

他这般回复不过是敷衍而已,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实在看不下去郭保吉手下那等幕僚清客写的折子了。

如果给他们想一出是一出,胡乱诌得出来,复又递上去,多半这宣州圩田就真的做不成了。

其余事情裴继安可以不理会,可三县圩田毕竟是父亲多年执念,子承父志,裴继安并不想当中出什么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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