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右边那一半的脑子已经整个瘫了,什么都不会想,连转都转不动。
他不敢多看,可又忍不住低头去看。
沈念禾自觉地把蓑衣接过来往自己身上套,等到穿好了,转头见裴继安仍是站在原地,雨都已经打到他肩上了仍旧毫无反应,便叫了一声“三哥”,又从袖子里取了帕子出来递给他,问道:“是不是坝上有什么要紧事情?回去再想吧,衣服都湿了。”
裴继安下意识接了过来。
那帕子入手时尚带着温度,他攥着含糊应了一声,也不说去擦肩膀上的雨水,也不还回去,只胡乱把蓑衣往身上一搭,当先往前头走了。
沈念禾跟在后头,等他从马厩里牵了马出来,两人各自骑了坐骑便往家里赶。
此时已然入暮,荆山到宣县的官道路远,又因近期自县中运送许多物料过来,道路已是被压得一坑一坑一洼的,果然行到一半,就遇得连着好长一段道上都有大大小小的水坑。
见得水坑,裴继安不由自主地就想起头天听说有人半路在此处摔跤的事情,正要停下来把沈念禾叫停,给她牵马过去,然则才拉了缰绳,却是忽然又记起方才那两个女账房的私语,顿时面色一红,一时之间,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
他本来只是担心沈念禾安全,可有了赵、李两个账房的话,倒似好像显得自己这是为了什么“挨手”、“说悄悄话”一般。
可若要说一句行得正、坐得端,不惧旁人这般妄加揣测——从前他倒是能坦坦荡荡,今日见得那一面镜子,却是再说不出口,更还平添一两分心虚来。
沈念禾却没有想这许多,她骑术好,纵马几下就跃了过去,比裴继安还要快了四五个马身,不多时就在前头跑得远了,连头也不回一个。
裴继安见她无知无觉之间,就把自己弄得患得患失的,又是自嘲,又是好笑,当中还夹着几分酸意,连忙放马跟了上去,唯恐这一位跑得兴起,不小心伤了哪一处。
***
两人回到家中天色早已全黑,吃过晚饭,各自回房不提。
沈念禾那一处暂不去说,裴继安轻轻推门进得屋子里,却是见那谢处耘难得地已是坐在桌边,只是并非看书看图,也不是摆弄什么弓箭玩具,而是不知怎么翻了自己的锉刀、铁架子出来,正磨来磨去的,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他走得近了,低头一看,桌案上全是细细碎碎的木屑同小木片,那谢处耘手里认认真真地磨着手里小木条似的东西,也不知在做些什么,入神得很,此时听得动静,竟是猛地把手中东西一缩,搂回了怀里,一脸的紧张。
见得这般反应,裴继安也有些吃惊,问道:“这是在做什么?一惊一乍的。”
看到是自家三哥,谢处耘这才松了口气,把那怀里的东西重新掏了出来,还要抱怨道:“三哥进门怎的没声没息的,吓我一跳!”
又回头看了一眼,见那门关了,复才放心地回道:“这一向我得那沈念禾提点了不少,本想送点东西做谢礼,只是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应当送点什么合适,正巧不是就要四月,听婶娘说是她生辰,咱们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办不来什么‘生辰会’,我这个做哥哥的,只好送个根簪子!”
说到此处,他忍不住把手中那簪子举出来,问道:“三哥,我想雕朵花在上头,怎的雕了半天,也雕不成样子?”
那簪子乃是桃木所制,不知他花多少时间在上头,虽然看上去仍旧十分粗糙,可头头脚脚处已是磨出了点形状,入手也十分光滑,只是那簪子头部圆圆的一圈,要不是听得解释,裴继安当真猜不出来这原来是打算雕的花。
“你从前不没学过木工,得先用炭笔在上头画个样子出来,再照着往下刻就是。”
裴继安手把手带着他做了个头,才退到边上。
他默默站了好一会儿,看着好似只是在盯着那谢处耘十分投入地对着一小根桃木使劲,其实脑子里却是乱糟糟的,一时惊觉原来马上就要四月,沈妹妹过生辰,到底要送点什么才合适——原本已是同两个跑商的商量好了,叫他们看到上好的头面,就给自己带一副两副回来,可这到底是从前的想法,此时见得谢处耘亲手做簪子,虽然不知道什么缘故,他莫名的就有些别扭起来。
谢处耘给的都是亲手做的簪子,自己送一副外头买来的头面,是不是有些敷衍?
他又站了一会,刻意忘掉的那一番对话同那镜子里的脸难以控制地在脑子里冒了出来,也不敢在此处多留,转头出去找了郑氏。
郑氏听得侄儿来意,略有些奇怪,道:“你沈妹妹平日里头半点也不挑,可要是问她喜欢什么,我却是不瞧不出来——你当真想知道,自家去问不就得了,跑来问我做什么?”
又好笑道:“你们两个倒是挺有意思的,那一个想给你做吃的,跑来问我你喜欢什么,这一个想给人买东西,也跑来问我那一个喜欢什么,我又不是你们肚子里的蛔虫,哪里晓得这么多——当真论起来,还不如你们彼此知道得清楚!”
再道:“依我看,你做一桌子好菜给她吃就已经足够了,念禾又不是那等歪缠着要礼物的,你当她同小耘一般小孩子脾气,时时要人想着他才肯罢休!”
裴继安听得出神,却是不由自主微笑了起来。
——原来她从前还来问过婶娘自己喜欢吃什么?
第192章 上门
沈念禾的生辰毕竟在四月,距离此时尚且有些时日,裴继安就把此事压在心底,只是闲时总忍不住拿出来念想,然而一想到要送什么礼,自然就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人来。
一旦想到人身上去,能想的事情就多了,想她的脸想一回,想她对自己好想一回,想她能干想一回,想她蠢笨再想一回,另又想想这样傻的一个,将来怎么办,又要忧心一回。
他总觉得自有些怪怪的,有时候已是下了定论,自认不是那个意思,可才转过头,又觉得不能自欺欺人,自己其实心底里就是那个意思,然则再一回细思,又认定应当只是一时发了昏,其实并非那个意思。
然而想了这许多,他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只是见得沈念禾并无半点反应,便也跟着强令自己不要去多想,最好把心思全放在圩田同堤坝上,决定等忙过这一阵子,再找功夫细细琢磨。
且不说裴继安这一处脑子已是被分成两半,一半装了公事,另一半装了一团浆糊,而另一处,脑子里头全是浆糊的谢图却是时时闹着老娘上门寻郑氏。
谢母被催不过,只得解释道:“你着什么急!你这一处要说婚事,自然要同你前头那媳妇家里商量好了,等那一处回了话来才好做事,不然叫旁人听了,少不得说咱们家不讲究!”
谢图原本就不怎么喜欢发妻,嫌她呆板无趣,又觉得她不够好看,比不得外头小酒巷的放得开,后头有了身孕,更是时时吐,烦人得很,此时听得老娘的话,顿时来了脾气,道:“不过是个穷酸秀才,有什么好问的,难道我要娶妻,还要得他的同意?他又不是我老子!”
谢母虽说也不太看得上儿媳的出身,却比儿子多知几分进退,道:“这话不许叫你爹听了去,小心他打折你的腿!”
又道:“你莫要急,我已是叫人递了帖子过去,想来就要有回复了,裴家虽然不同从前,礼数却也要讲一讲。”
正说话间,却不妨事情巧得很,外头来了个小厮送帖子进来,果然是郑氏回的。
谢图喜不自胜,缠着亲娘要跟着去,道:“外头人说亲不都说要相看?上回那一个不中用,又同我合不来,想来就是因为没有相看过,给爹一句话就定下来了。”
又道:“吃过一回苦头,而今是二道,我却不肯再同从前一般了,虽是同她见过一回面,到底匆忙得很,看得不甚清楚,今次难得有机会,再去细细瞧一回,也好给她看一看我,两人多少能说得几句话,也不至于到得洞房才知道是个什么性情!”
谢母拗不过他,只好道:“那你跟着去,只不许胡说,更不许胡来!”
又把定的时辰同日子告诉了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