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长子,郭保吉忙于朝事,母亲又早亡,自小就是他带着弟弟妹妹两个,可毕竟资质、能力有限,常常会生出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
尤其此时他去得清池县中做户曹官,本以为能脱颖而出,做出一番事情来,叫父亲刮目相看,却不想已是过了小半年,整日案牍劳形,也没得什么成绩。
从前听得旁人夸,他还自以为喜,可近日被父亲又教又训的,又拿裴继安作对比,虽然心中实在不觉得那裴三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还是有些丧气。
今日去得荆山脚下,确实见圩田、堤坝各有进展,可见得父亲那般招徕,对方还爱理不理的模样,郭安南就不太服气。
他年龄渐长,做官也有小半年,见得不少事情,从前在各处州学读过几年书,听得先生授课,对朝政之事自有理解。
父亲的做法,郭安南不敢苟同。
裴继安想要在宣县造圩田、建堤坝,多是继承父辈志向,别有私心,可毕竟只是一县,影响并不是很大。
一旦父亲被其蛊惑,想要建一州圩田,出得事情,就再难收拾了。
郭安南许多意见想要提,可他知道其中不妥当是一回事,凭借此时的所知、所能,自觉难以用自己的口才说服父亲是另一回事。
万一一个不好,不但没有劝说成功,反倒被爹再教训一回——近日常有的事,并不怎么稀奇,那才是麻烦。
正是万般烦闷之时,遇得弟弟还同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不懂事,郭安南语气里难免带了些出来。
“我听东娘说过此事,你做什么要去那谢处耘面前招惹他?他一个外姓人,再怎么不讨你喜欢,也不会占咱们太多便宜,你姓郭,同他闹出事情来,外头人听了,不会去听其中孰是孰非,只会觉得咱们家里头不大气……”
郭安南劝诫了一番。
郭向北听得火冒三丈,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把手上的书一摔,怒道:“爹也说我不对,二姐也说我不对,眼下连大哥你也要数落我!我是为了谁!?我一个小的,家里梁柱又不用我管,何苦要去出这个头,大哥你当真不知道吗?!”
“你看那廖氏进得咱们家,爹爹几日才同咱们兄弟见一回面?日日都说忙,可那谢处耘进府之后,被她娘三天两头招过去,当日如果不是我闹一场,说不定今次去清池县做官的就不止大哥你一个人,姓谢的也要跟着去了!”
“他来得咱们府上,得的好处还少吗?又拜师父,又进州学,身上穿的,嘴里吃的,平日里用的,平日里头出去交际,大手大脚,阔绰得很,哪一样不是他那娘给的,哪一样不是咱们家里掏出去的?我把他撵走了,大哥反倒过来嫌弃我坏了你的名声!”
若说先前郭向北只是三分委屈,七分做给长兄看,眼下就变成了十二分的委屈。
第178章 听从与盲从
郭安南深感失望,道:“你生在郭家,不是外头市井里头日日要为了糊口奔波的,这些个衣食小事,东娘尚且不放在心上,你一个男子,为什么要整天盯着鸡毛蒜皮不放?”
郭向北又是羞愧,又是难受,只觉得自己对兄长的一腔真心都喂了狗,攥了紧拳头,大声质问道:“大哥,你当真觉得我是那等眼皮子浅的?”
他眼泪直淌,嗓子都有些哑了,道:“爹是个什么性子,大哥你难道不知道?一条狗养久了尚且会有感情,况且他从来只要在外头的面子,又要讲究什么大气,哪里会管自己亲生儿女怎么想?谢处耘又奸猾,惯会卖乖,被廖氏这般把天天往爹面前带,今日只是吃穿小事,明日只是读书习武,谁晓得将来又会变成什么?”
“上回我听得院子里头有人说,廖氏私下去求,要爹爹给那谢处耘寻个差遣,还特地叫他跟着你一同去清池县,届时他在你手下干活,你是带他还是不带他?”
郭安南皱眉道:“我得个人在手底下帮忙,为什么不带?”
郭向北冷笑道:“你怎么带?他读书读不好,习武也打不过我,做事也做不出什么东西来,能给你帮什么忙?届时他做得不好,你是给他分功还是不给?分的话又分多少?给了或是给得多了,下头其他人难道能服气?若是不给,廖氏是个小心眼的,又爱在里头挑拨离间,不知会怎的出去贬低,说是大哥心眼小!”
“明眼人都晓得是个坑,大哥,你作甚要往里头跳?!”
“况且我们三五日未必能见到爹一回面,他一个外头捡回来的拖油瓶反而能得这许多好处,难道姓郭的,还比不上姓谢的尊贵?!我不服!”
郭向北这一番话,夹杂着多年对父亲冷落自己的不满,另又有浓浓的不忿。
郭安南忙了一日,回来还要面对弟弟这等提不上台面的小心眼,心力交瘁之余,又难以自抑地被触动到了。
他是长子,自小就被父母教着要礼让、恭谦,可心底里未尝没有希望有人多加关怀。
母亲死了之后,父亲对妹妹东娘是疼爱有加,对弟弟虽然时常训斥,却也多有管教,唯有对他这个长子,从来只有严厉。
尤其最近,他从父亲身上得到的,除了挑刺,就是不满。
他满心想要得到认可,可无论怎么努力,都比不上旁人,甚至比不上同郭家毫无关系的谢处耘。
若说没有半点不满,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这样的想法,却是不能在弟弟面前显露出来。
他沉默了半晌,复才低声道:“有大哥在一日,这郭府就是咱们的,你堂堂男子,不要总去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有我呢。”
郭向北扭头不说话,只默默流泪。
郭安南又劝了他几句,见得始终没有回应,只好道:“我去睡了,明日还要回衙门……”
郭向北这才转过头来,道:“大哥,我不是科考的料,若是走不得文路,爹还会管我吗?”
声音里头尽是忐忑。
郭安南斥道:“男子汉大丈夫,只想着靠父辈余荫,你要不要脸的?!”
转而又闻言安慰道:“且去睡吧,时辰不早了,上回先生不是说你文章有进益了,不要多想,总有你的出路。”
郭向北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自小就跟在军营边上长大,本以为定能做个威风八面的大将军,谁知长到十来岁了,忽然被父亲押着去州学读书,本就不喜欢,又不擅长,背书比挨打还苦,却又不得不咬牙走文路。
他不是蠢的,郭家在朝中处境微妙,今上的忌惮之意,纵然隔着千山万水,光看父亲同长兄的紧张就能感受到,是以不会在这等大事上耍脾气。
可读书,实在太苦!
苦得他快扛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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