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名为伊德
我察觉时,身处不明之地。
我搜寻着记忆……但那不是属于我的记忆。
我举目四望,看到的东西陌生又熟悉。
我试着去探索某样珍宝——它是否存在我不知道。
我试着去抓捕璀璨繁星——我握到了空气。
我有点累,但很开心。
我想到了一个绝招。
我捡起一根树枝……或者说可能是树枝的东西。我画了一个圈,然后满意地踏入圆圈之内。
我昂扬宣布——
我是光。
我是暗。
我是正义。
我是死亡。
我是爱。
我是恨。
我是自己想认为自己是的一切。
我在世界之外。
我开心地躺倒在地。
我没有名字,因为我有太多的名字。
我就是我。
我是伊德。
1 我有点不安
我研究了又研究的时尚杂志,堆叠在桌子的一角;挑了又挑了的衣物,满满堆落在房间另一角。时钟指向九点十三分,距离约定的时刻还有时间。我仔细在脑海中推敲细节,确保人生中的第一次约会顺利无误。
我上身穿的是略微紧绷的衬衣,胸口点缀着细小纽扣。它极好突出了女性游刃有余的曲线,是时尚读物上受异性青睐的第一名。下身的玫瑰色短裙,被复杂褶皱渲染着。庄重,又不失少女情调。米黄色短袜贴合着纤足,然后被栗色短靴收入。皮革因精心保养过而散发光泽,跟流畅的腿线相得益彰。我回想约会指南上的提示,细心收拢侧边碎发,并别上了低调华美的玫瑰夹。
好评说,该神器能将魅力提高十二分?嗯,我有一张融合父母优点的脸,被好友拍着胸脯保证过。其百分之二十的魅力值,不可小觑!
默背着恋爱女性的行为特征,我环视己身做最后的打理。我对镜子做了一个完美的笑靥——诶,我看到一恋爱脑样的痴女……是我啊。嗯,换个方式思考吧,那是一个可爱无敌美少女,将熟未熟的诱人果实,白嫩的双颊正沾染着红晕!呼呼,花、花了一个假期,研讨化妆和服饰的心血没有白费呐!说起来,给我推荐时尚杂志的好友常对我之前的扫帚头碎碎念,要不要给她发个照片呢?
啊,不行。那孩子已经不在通讯录上了。那孩子是个现充,让我满面血泪羡慕嫉妒恨。我是屏首是非的瘾君子,而她跟我是两路人。
为什么我们会是朋友呢。
为什么会跟我是朋友呢。
为什么不先把我删掉呢。
真是个迷啊。
不能给好友带来麻烦!虽然我经常笑得没心没肺,但还是有这、这么一点良知的呐!她会勃然大怒绝交呢,还是悲痛欲绝绝交呢,还是心如井水波澜不惊地跟我绝交呢……有点兴趣呢。这小小的分别,肯定能被世界速度治愈吧。不会悲伤真是太好了。但是呢,无法在她加冕现充之王时送上祝福,有点遗憾啊。
失去了唯一好友让我略微惆怅。我冲着多墙之隔的父母们做了鬼脸。这个时间,他们已沉浸在美好梦之国了。他们在幸福中沉眠,再不会变化喜怒哀乐。
你说他们睡的有些早?少年呐,人生那么多不如意,见好就收、早早睡觉才是幸福呢。
无知就是福。
我哼唱着哪位名人的肺腑之言,向不会回应的对方道了再见。我翻阅过无数次人体图例,弄明了人类的各个器官,并将男女的差异刻在了脑海里。
事情顺利,我最爱的父母已经早早睡去。
我兴奋的鼻息愈加粗重,背德的想象让脸蛋滚烫发烧。我打开客厅的大门,走入夜灯点缀的月色。清爽的风贴心地为我的身体降温,我走路的脚步越加轻快。
我不甚了解神经作用的机理,跟我探讨哲学命题也是对牛弹琴。但我清楚地知道有什么崩溃了,有什么损坏了。
坏掉的东西只需扔掉。
在修理之前,我要亲手迎接幸福的终局。
这是相当不错的酒店,配置齐全,环境舒适,宽阔的床面易于活动,而厚重的墙板私密而隔音。少女和大叔的深夜组合,更让服务生知趣地回避。
这个男人果然很有经验。
在身体短暂的重叠后,被压制的一方失去了力气。体力上不占优势的弱者,因紧紧插入的利器而扭转乾坤。它巧妙地插入人体的缝隙,一路畅通无阻——
它直达生命至重之处。
被压制的一方当然有所反抗。我研读过无数次的人体图例,男女身体的差异早就心知肚明。如何攻击、如何反抗,我早就模拟了无数遍……夜还很长,但战斗已能看到尽头。
在黑暗的静谧中,我默数着天花板上不存在的污渍。
人生已了无遗憾。
“知道是未成年犯罪时,也想过了……”
自称神的存在,抱着头喃喃自语。
我无法动弹。
那无与伦比的威光,允许的行为只有膜拜。我震撼之极,惭愧之极,感动至斯,快乐至斯——
那是什么啊?是什么啊?质地柔软而且弹力十足地灵活晃动?黑色与白色的比例不断变换着的角度微调?如同幼小的活物一般的微微颤抖?如此的形状!如此的样貌!
难道是仿制熊猫耳的乌纱帽吗!?
好可爱。好可爱。神一般的可爱……所以自称神吗!?
“才不是自称!”
自称神的孩童全力吐槽道。
“诶,我是无神论者来着……”
“事到如今还不正视!?”
因为戴着神一样的萌物就称自己是神的小不点全力吐槽着。
“擅自就认定了!?”
以熊猫耳的形态降临于世的萌物之神……的人形坐骑,为了吐槽而性能全开。
“降格了啊!?”
切。能读心不是错觉啊。因为是萌神的跟班,所以,有这点能耐不奇怪吗。但区区一个影武者竟敢无视主人的意图。这么频繁地吐槽,会降低主人的逼格吧。作为萌神信徒的千亿分之一,要委婉提醒一下吗?
啊,因为能读心所以大丈夫吗。
“还补全设定了!?”
读心能力啊,跟人类相克的作弊能力啊。啊。说起来,我有一些东西莫名其妙丢失了呢。有些在意啊,真诚拜托的话,能知道失踪之谜吗?
用睡前故事交换可以吗?
“听神说话啊啊啊!!!”
带着可爱熊猫耳的卖萌少年哭泣了。诶诶,这样好吗?你不是自称神吗?微不足道的玩笑话这么认真对待,神经有点纤细哦。被口是心非的表面话弄得鼻涕哗啦,不会在险恶的职场……神职场被吃干抹净吗。
姐姐我很担心啊。
“我读的就是你的真心啊!!!”
“我竟然会有这么痛恨读心能力的一天……”
像砂糖一样甜(天真)的神明忧郁了。诶,小小年纪就辩证看待事物,少年你很有未来哦!啊,因为是神(虽然是自称),所以在这里我应该说是“有大好前途的年幼神明”吗?
砂糖神大大舒了一口气。那仿佛经历了艰苦心理斗争的神情,我有点好奇。
让神能为难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他(它?)拍着桌子对我说道。
“回到正题上吧。你,要转生吗?”
既不是弯月流,也不是香蕉球……超直球吗,喜闻乐见的小说般、简明扼要的剧情啊。
咳、咳,伟大的神明大人哟!很感激您给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诶,也有重生怪物的轻小说呢,所以也有可能不是人?骷髅?哥布林?土地?精神?……总之、总而言之,首先很感谢您的心意!
但是不需要!请把这珍贵的机会,给那些高洁志魂吧!像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谁谁,为真理献身的谁谁谁,用游戏挑战世界的谁和谁,观光美食之旅的谁谁!
诶,就、就算用那种可爱眼神看我……
这、这是犯规的哟!我可是有原则的人!竟想用萌神的威光让我屈服!我可是很贵的!撒、来吧,先温润地朝上看然后叫“姐姐大人”……
“不后悔吗?”
诶,虽然的确有一点点小遗憾,但大致来说没不满啊。人生有两种不开心。一种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不开心,一种是得到自己想要的还是不开心。真是自找麻烦的傻瓜啊,明明可以简简单单轻轻松松地开心过活到死呢。
“你讨厌活着吗?”
这真是超——超——级别的误会来着啊!想象力之外,也有有趣的人事物。无论是三次元还是二次元,都得活着才能享受呢。
有幸出生一事让我心满意足,理所应当见好就收。
了无遗憾的一生让我足够幸福。
撒,神大人!不必再勉强克制体内的洪荒之力了,不要客气地把我碾成渣吧!把我变成某勇者传说里任人驱动的万能魔素、又或做成哪里的灭世级魔物的饲料配餐吧?
啊,讨厌疼痛,这方面能稍微商讨一下吗?
孩童样的神(自称)忧郁地看着我。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我看向了别处,错开那像某个歪鼻子腹黑魔法师一样的视线。那个喜欢在兜里放雪糕的吃货老头,竟然知道玻璃可以衰减电磁波啊。一身跟现代科学无关的样子,还知道可见光也是电磁波啊。所以那双蓝色透视眼才跟半月眼镜形影不离吗。
诶,有点尴尬呐,不说点什么吗。我人际交往的点数全点到二次元了,好听点说是安静美少女,客观说就是班里的空气族……啊,难道是在拷贝我脑海里的动漫副本吗!?
“才不是!!!”
全力吐槽后的砂糖神(嗯?为什么是砂糖神?)疲惫地喘气了。
为什么这么疲惫呢?因为叹气太频繁了吧?真是的,会谢顶的。幼年谢顶哦,到时候哭都来不及哦?而且一定会遗传给儿子,世代交替后,会不会被冠上迈德瑞泰瑞恩的姓氏啊,要写本小说百年地中海吗。诶,神的生态不太明白,有性生殖?无性繁殖?还是说像伪娘一样,性别什么的对妄想的产物来说无足轻重?
沉默,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的沉默。
就、就算是这个时候,我也不会对技能点数的分配后悔的!我可是写作榨脑劳动者读作高中生的哦,在晚上偷偷摸摸碰碰电脑,没有永久记忆技能怎么脑内回放我的信仰呢!二次元是个伟大的范畴,我殚精竭虑仍难触其边界,怎么有时间交朋友……
绝、绝对不是我怕生!绝对不是!
我胡思乱想之时,准谢顶神变化了表情。那份咏叹调一样的苦涩,与可爱熊猫耳极为不搭……不搭萌神的仆从让我的心情略微跌落。
诶,我脸上有臭虫吗?
好友保证过,这是只要努力就能击沉大多数男性的脸……说起来,不明白神明的审美啊。就算是人类,美学标准也不统一呢。遇难时运气好或许能漂流到的未知国度,的确流行着冲天鼻或裂唇嘴的猎奇样貌……某个电影中,巨机械手随手弹开人类,嘟囔着肉色小虫好恶心呢。
我为米虫一样的自己深深自卑。打断我悲伤的心绪般,喜好未知的对方张开了神口——
“不想要幸福吗?”
诶,稍稍讲一个关于幸福的故事吧。
那是个生在幸运家庭的孩子。
但她不知足。她满怀忧郁,心存哀伤,为奢侈的愿望悲叹哀惋。
她的扭曲愈加深厚,心知肚明又茫然不知。
那是个坏孩子,真的是个很坏很坏的孩子。她披着好孩子的人皮活过了数十个光阴,最后喘不过气。她撕碎了假象暴露了肮脏的自私。在决堤之际,她对幸福重新下了定义,然后阐释这个新的定义。
她不再追求幸福。
她决定幸福。
我俯视着男子不动的身体。他因剧痛而短暂地反抗,然后失去了力气,只能任我裁决。他在我的果汁中偷偷洒下药粉。他果然很有经验,不愧风流一世、玩女众千。但我也无法指责他,毕竟他共饮了我下满了安眠药的酒杯。
不枉我因失眠逐增药量的十年。
笨蛋呢,真是笨蛋呢,用脂肪团就轻松吊出来的笨蛋呢,破坏流线型的凸起就这么有魅力吗?我不会傲慢认为自已比一半人类都聪明,所以只是他特别蠢吧。
摘花惹草的结局当然是被刺死。
或冠冕堂皇的恋爱自由论,或自诩旧日情史的受害者……他的过往或喜好我都不感兴趣。这个大叔仅在巧言蜜语上手腕高超,骗骗脑子开满花田的小女孩。
比如我母亲。
他自大地侵入我的世界,毛手毛脚地妄图破坏我苦心经营的一切。
只有这点不可原谅。
只有这点罪无可赦。
没有人,没有任何人,可以破坏我的幸福。
这是约定。
这是诅咒。
有什么从舞台上退去,耀眼的聚光灯下剩下了什么东西。为我的诞生庆祝的,是遗留的执念。眼前的肉块,已根据那份执念精准地裁决。可怕的才能啊……如果有来生,要去里社会奋斗一场吗?
舒爽的凉水冲尽我身上的污秽。走出淋浴间的我已穿戴整齐——虽然会给法医先生增加麻烦,但跟那个渣渣裸体殉情什么的,就算是误会也不要有哟。
利器的刀锋反射着月光。我们势不可挡,三战三胜,而它连卷刃都没有,真是可靠。是它神器再世呢,还是我转职庖丁呢,竟然达成一用到底的奇迹了呢。临死前都惊喜不断,我上辈子有做什么善事吗?
可喜可贺的幸福人生。
很美妙的故事吧?
对于这样的我说什么要幸福的……脑子没问题吗,这个自称神的读心君?
我有点不安啊。
2 世界如此美好
水弹在脸颊上弹开,随后意识因寒意恢复。我帅气地吐出腔内黑血……我咽了下去。我想起了勤勤勉勉工作的细胞,对这残忍的开除打抱不平。
我所在的王国学园戈拉吉姆,是坐落于王都的贵族学府。学园内分为下级院和上级院,前者接收所有适龄的贵族子弟,有时也有罕见地显露魔法才能的平民入学。而上级院是有能之士的进修之地,仅允许足够优秀的下级院毕业生进入。凯布瑞拉王国极度重视着魔法,同样重视着与魔法息息相关的血统。在挑战着人类遗传病的漫长选择之后,王国贵族终于呈现金发的清一色。那爆发户收集的金币般的金色,在阳光下璀璨地闪闪发光,有说服力地论证着人工育种的成功。
然而,就算是这样夹杂着嘲讽的思考,也没能缓和恢复意识后袭来的疼痛。判断精神上逃避不能的我终于勉强支起身体,微微顾盼了这充斥着昂贵器物的贵族私室,然后看向毫无畏惧地发射攻击魔法的大人物——司瑞特·海特瑞哈路亚。诶,那个看起来很贵的花瓶能给我吗,我会在毁坏前负起责任变卖掉的。
我瞬间点满无表情技能,藏起了自己对白白流走的金币的无限惋惜。那可以买多少个球茎!可以交换多少黑土壤!可以调制多少植物生长剂……就这样打了水漂,我的心都在滴血的说。我果然是流着母亲血统的小市民……有点骄傲?
我的哥哥司瑞特正不耐烦地用杖尖撞击着看起来很贵的墙壁,并往周遭的空间释放着刺痛皮肤的魔力。你问我魔力是什么?嗯,魔素的流动是魔力,然后啪啪放出的是魔法。使用魔法的条件是血液里寄存着魔素。毕竟呢,比起向脾气不定的路人请愿,跟寄居者讨要房租更理直气壮吧?我说的是不是很简明扼要啊?
“魔法的才能!家族的期望!所处的立场!无论是哪一个我们都不能相比!!连比较都是愚蠢的,你看不明白吗!?”
空气中的粒子迅速分离——对方的愤怒已是肉眼可见之物。那该说是电离吗,被电离的是电解质吗,但到底是哪里的记忆呢。前世吗?笑话啊,那可是脑袋里开着郁金香花田的母亲的玩笑话啊。
“现在·这种·状况!!为·什·么!?”
我的身体随些微的糊味跌落。我侧倒着蜷缩身体,在麻痹的痛楚中深深吸气。即兴咏唱,不是了不得的技术,但如此怒发冲冠还能分配抑扬顿挫,该说不愧是魔法名门的大少爷吗?我曾经一脸帅气地向青梅竹马摆出沉思状,说着“咏唱破弃才是王道”……真是个傻瓜啊,即兴地唱出来不也很帅气吗。虽然也想躲一下来着,但真的没力气动了,所以就干脆利落地接下来、早早昏过去结束私刑吧,但为什么停留在勉强保留意识的程度呢。啊!这就是拷问的真谛吗!?
我费力地仰起头看向下任家主大人傲慢的金发。他等待着我反击吗,然后再次好好地蹂躏我、让我明白所谓血统的差距?可惜呢贵族大人,就算用上法杖,我也连一个小火球都放不出哦。你问我法杖?根据地域和习惯不同,所谓的法杖,也被叫做魔术棍、魔杖、杖型魔道器,是发动魔法的省力媒介之一。虽然熟练的技巧也能压制魔力的消耗,但就算是血统被强化过的贵族,其拥有的魔素也是有限的,所以不光是初学者,施行强大魔法的熟练者也很看中包括法杖在内的各种媒介。
我连挣扎都没有的、顿悟一样的放弃,好像成了火上浇油。司瑞特哥哥更加恼怒,认为我不可理喻。学园下级院的入学年龄是十二岁,五年毕业。大我五岁的司瑞特哥哥即将升入上级院。
所以,这是他失去沙包前最后的发泄。
当一下雷魔法试验台,还算容易忍受。曾经还有过,重复地被按入辣椒水直至窒息、或者用烧红的铁丝从喉咙穿入、还有用特制的荆条抽打……嗯,貌似还被灌下过细心计量的毒药,司瑞特哥哥看着我疼痛不堪昏倒,细心地记录下我的反应。那些真的痛的要死了,有一次我真的濒死了,亚米斯特慌忙找来了上级院的玛格丽·海特瑞哈路亚,花了一番功夫治好了我。马格丽堂姐教训了司瑞特后哭泣了,拜托我保密,答应会保护母亲的郁金香。
诶,其实她不必拜托我,我理解司瑞特的愤怒。如果转换立场的话,或许我也会那样做。他是已经被宣布的名义下任家主,而被领养的主角却是这样的我。一切我都早理解和知晓,再多的告知都是徒劳。
我被抽空魔素的身体,因持续的刑罚而悲鸣。诶,我有用魔法吗,是因为用了魔法所以现在点不了火球吗。我模糊记得,那是个幸福的魔法,在美丽的郁金香丛中母亲温柔地微笑——
在逐渐失去的意识中,我看到艾米斯特为搬运我而弯下腰。他微微欠缺了光泽的金发,遮掩了枫叶红的双瞳。我感到一丝忧伤。艾米斯特是我的青梅竹马,一年前成为了下任家主司瑞特的辅佐。大家认为母亲得了可怕的传染病,鲜少有人接近别馆的小屋。而频繁拜访母亲的我,也被惊恐的目光注视着,玩伴的艾米斯特也持续着避开我。
这物是人非的寂寞,微微刺痛了我沉浸在郁金香香氛中的幸福。
我做了回忆过往的梦。
我的名字是伊德路亚·海特瑞哈路亚。
海特瑞是王国七十八之一的在编贵族,封地位于凯布瑞拉西部的沃迪娜平原。大多在编贵族分为镇守封地的下级贵族分家和定居王都的上级贵族本家。王都的海特瑞的直系,除贵族标配的金发外传承着独特的虹膜异色症,原本的姓氏后冠着后缀“哈路亚”。王国凯布瑞拉没有完全用不了魔法的贵族,但以魔道探求为己任的魔法世家仅为少数,用后缀强调强力的魔法血统也仅魔法世家的传统。
我的父亲奥特·海特瑞哈路亚,是本家四兄弟的三男。如同优势都被双胞胎哥哥诺文抢跑了一样,我的父亲并没有卓越的才能。因伤疾丧失了魔法能力的长男安东尼奥作为辅佐,诺文继承了家主。
我的母亲,图丽·普林斯,是平民花店的独生女,意外显露了魔法才能后进入了王国学园就读,在那里与贵族的三少爷邂逅。他们确认了心意后勇敢私奔,在远离王都的西方小镇买下了朴素的木屋,开始了愉快的生活。
在我三岁的时候,新旧贵族间爆发了战争,内乱的混乱让普林斯夫妇音信全无。次年父亲死去,母亲带着幼小的我举步维艰。在这时,海特瑞家对我的异瞳深感兴趣,向母亲抛出橄榄枝,由此开始了我们在海特府的生活。
五岁时,我在追名式上遇见了堂兄艾米斯特。他大我两岁,是四男科洛叔父一夜风流后的产物,有着光泽微差的金发和枫叶一样的红色双瞳。我们很快就混熟,并成为了朋友。
艾米斯特经常来别馆拜访母亲和我。我和他会在郁金香从中的空地,笨拙地将缠满布条的练习木剑挥舞。我和艾米斯特两个室内派在战斗力上不分伯仲。在短暂的互相伤害后,母亲的特制曲奇前我们总是心有灵犀地握手言和。
我们有时会跟弗洛伊斯交易。他是蜗居在地牢的地精,作为管家统帅着全府的佣人格雷姆。他土魔法登峰造极,对所有密道了如指掌,自称不到百岁,尚且是年轻的地精。我认为他是超级老妖怪,在海特府的土里活过数个世纪,悉知众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马格丽堂姐是安东尼奥伯父的长女,大我七岁。她休假回家时,被我骗入郁金香同好会。马格丽,艾米斯特和我,曾经为了捕捉光精灵一起风餐露宿。简单骗到手的那孩子,被起名为诺亚,作为光源担当工作尽职尽责,但讨厌除了我和母亲外的一切人类,但最讨厌的是弗洛伊斯。明明都有个“精”字,为什么呢?
我有时会做一些熟悉又陌生的梦。
我哭泣着,然而没有依靠。
我做了一个约定。
我下了一个诅咒。
我等待着什么来找我,终结这可憎的一切。
我询问了母亲。她无所不知,无所不答,我相信母亲说的一切。
母亲笑着说那是名为前世的梦。
她抱着我哭泣。
母亲迅速地衰弱。
身体上是,精神上也是。不久,我被过继给安东尼奥伯父。
我小心地挖开开放着郁金香的土堆。
这是母亲最喜欢的郁金香,所以我格外小心。
我安置了母亲,细心整理她的发丝,随后抑制了木屋内的气流、以及侵蚀母亲身体的温度和湿度。
这还不够。我需要强大的魔法维持母亲的笑容。我需要媒介,比如那把誓约之剑。那是丈夫送给妻子的贵族风俗物,有一把埋入了坟墓中,但我记得别馆里还有一把,虽然理由我不怎么记得,但那的确是父亲的誓约之剑。
艾米斯特跑开了,马格丽姐姐抱着我哭泣,他们都误解成了传染病。
一个月后,我来到了王都学园戈拉吉姆的下级院。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回到了海特府。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换过,崭新的学园制服平平整整地叠放在衣柜里。宽敞的屋子里飘荡着不可小觑的魔素,但看不到操办一切的自动人偶的身影。
我看到桌子上流着安东尼奥义父的纸条。虽然好像明白又不明白,诺文家主,马格丽姐姐,艾米斯特,基本上都避着我。安东尼奥义父有时会跟我面对面交流,但更多的还是留下纸条。司瑞特哥哥只是单方面怒意满满,科洛叔父做作的热情反而令我想避开他。说起来,好久没间弗洛伊斯和诺亚了。
纸条上写着安东尼奥义父许可我去探望母亲。
那瞬间世界霍然灿烂。
我匆匆披上外套,推开刻着哈路亚纹章的阴沉木门,轻快地跑出主馆。淑女是什么我才不知道!阴暗神秘的魔道家族的宅府,有诡异举止的家伙数不胜数,露出内裤之类的小事才没有人会在意!那个郁金香环绕的小木屋,鲜有人接近,鲜有人拜访,鲜有人可以依靠。母亲在等着我,所以一刻都不能等,一秒都不能耽误。母亲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破坏这一点不可原谅。
破坏这一点罪无可赦。
没有人,没有任何人,能打扰我的幸福。
那就是约定。
那就是诅咒。
我向撞到的人匆匆道歉,对方苦涩地笑着。那不是我在宅府见惯或长久未见的任何一张脸,但那隐隐约约的熟悉感让我内心动容——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好像已经不记得。
那不重要,快点到母亲身边。
母亲最欢的郁金香在小屋周围怒放。这里鲜有人进入,如今只有我来拜访,内部只可能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我的手指触摸到了木屋的门。我回忆着母亲温暖的双手和温柔的音容,期待着再次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光。
世界如此美好,我开心地相信着。
3 我无能为力
处理完事务后,我疲惫地叹了口气。转生流水线的业务员,必须保持自信和稳重,才能安抚有着各种扭曲症结的亡魂。
我看向自己的形象:戴着熊猫耳流畅吐槽的小孩。
有没有搞错啊!?我太小看她的执念了吗?!身为前辈的她,赤裸裸的滥用神力,强压给我她自己的恶趣味吗!?
这要我怎么保持自信和稳重啊……
如果你说的神,是管理灵魂和法则的存在,那么我大概也算众神的一个吧……详细解释太过麻烦,所以就请叫我神吧。
首先,关于神的存在,各世界都有误会在流传着。
全知全能,同时也是不能创造出自己也举不起来的石头的悖论。
人类实验室一不小心造出来的超级扭啊扭章鱼、平行宇宙观下的更高次元居住者、又或是设定阴暗情节阴暗的某箱庭世界里事不关己的世界观测所。
更常见的是,溯源于充斥着人类丰富想象力的神话故事中的人物角色,乃至探讨着终极之小的概念中所谓的某扔骰子的手。
所以啊,所以。
“你就是阎王神啊,把生死簿给老孙交出来”
“又是为我右手封印的黑暗原力而来的吗,就算我死了也不善罢甘休的石头门啊”
“主啊,我谢绝了小船和直升飞机,如此虔诚的我却惨遭溺死”
“我是xxx,我爸你知道吗,我姐夫你知道吗,快叫你们节目最高负责人出来”
“尔曰天地未被灵者爆之之由,乃异世之转而再生呼,百家皆欺我呼”
“请您在这把老骨头的最后告知我大一统理论的真实吧”
一一回应这些问题,真是心累,心累啊。
然后呢,读到那些狂热者的想法,我一次又一次地流泪了。
不习惯头顶迷之光环在腾云驾雾间超然裸奔。
不能捧读转生流文学的经典中二病台词。
不能解答哲学哪里来哪里去来干什么的三大命题。
无法说明宇宙大爆炸跟魔法少女的关系甚至跟某个粉发少女也不是同事。
既不能保证也不能承认冥币的购买力。
拒绝透漏《猎o》的后续剧情。
看起来很蠢而且腿很短……
不是符合您期待的神明大人真是对不起啊!而且那什么的结局就算是我也不知道!你真的确定有结局吗!还有啊,最后那个是人身——不,神身攻击吧!?
好想要休假啊。
我打断了忧郁的思绪,搜寻着坐标。坐标尽头是,标记的灵魂所在的时空。没错,就是连环杀人后自尽,还口口声声地说自己很幸福不必转生的那货!虽然安排转生很麻烦,但是这货不转生的话更麻烦啊,而且真的是神级别的麻烦啊——
那个将恶趣味形象强硬塞给新晋神明的儿子的恶母,跟那孩子转生后的命运密切相关。而冠有神名的同僚各自存活在不同的时间中,彼此难以追迹,所以我不想放过这奇迹般地还能再见她一次的机会。
没错,在目睹她香消玉损后,再见到她的奇迹。
我的文字为她所教,我的言语为她所诉。
牵起我既无价值也无与意义的人生的,是她的手。
让廉价墨水绘制般的世界动起来的,是她糖霜一样的笑。
她有时侃侃而谈,用我熟悉又陌生的道理讲述。
“诶,假如世界上有一百个人,每个人都说了一点谎。”
她面容烦恼,如同诉说着不适宜小孩的阴暗童话。
“尽可能听一遍。然后,就能成为第一百零一个个人哦。”
我和她活在不同的时间之中,她踏入神域的时间早于我许久。
她好像在寻求什么、期待什么、等待什么,又好像漫无目的、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我问询她的愿望,她很认真地答道:
“踏张之丘的彼方。”
我曾问她活着是什么。
她上扬的嘴角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犹如冬日里硬实的面包上装点门面的糖霜。
“活着啊,是在各自的偏执中自圆其说哟。
我眺望着郁金香不自然的怒放。周遭的空气中飘荡着魅惑人心的浓郁香气,隐隐诉说着曾经有某个故事在这里静静地流淌。
另一个命运更加强烈的故事,正在缓慢开始。
她警告了我。
这短暂而扭曲的母女游戏即将落幕。
那就是约定。
那就是诅咒。
她补充。
她早就知道一切。
我在图丽·普林斯空荡荡的墓前,回想着这个早已结局的故事。我曾想试着改写一下剧本,然而那灿烂的笑靥嘲笑着我小聪明的举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