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哪怕有所揣摩,见陛下话只说了一半便停下了,陈忠也不敢追问下去,只垂首侍立原处,静静地等待着陛下是否还会说些什么。
容弘顿了一下,却是放下了手中的折子,然后站起身来,陈忠忙问道:“陛下,要安置了吗?”
回应他的,是容弘“嗯”了一声的声音。
见陛下不打算继续等待下去,侍候了大半夜的陈忠,在吩咐完宫人们去准备洗漱用品之后,心中一直绷着的弦这才得以松懈了一下,但仍是未完全掉以轻心的严阵以待。
几个侍婢正为将要沐浴的陛下更衣,陈忠忽然看到殿外走进来一个脚步匆匆、神情看上去颇有几分着急的小内侍。
未曾看到陛下,那个小内侍便急匆匆地上前,同陈忠低声禀报,“总管,娘子来了。”
怔愣了一下,陈忠正要说话,忽听内室中传来陛下询问的声音,“什么事?”
定了定心神,陈忠上前,恭敬地笑问:“陛下,娘子来了,可要见?”
因为低着头,所以并不能看到内室陛下此时的反应。
陈忠正等待着,忽然听到内室的门被人忽地拉开了,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大步匆匆地在自己身旁走了过去。
这下,怔愣的便不只有陈忠一个人,而是殿中的所有人了。
到底是常伴御侧、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精,陈忠率先回过神来,连忙教人去取一件外裳来,然后跟上了匆匆往外去的容弘。
穿过宫中曲折回转、雕栏玉砌的回廊,容弘一眼便看到了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藕荷色褙子、正垂首向自己所在的方向走过来的女郎。
似有所感,应岚轻轻地顿了一下脚步,然后抬起头来,清凌凌如此时夜风的目光看向了容弘。
陈忠将手中的玄色外裳为陛下披上。容弘见应岚顿住了脚步,似有迟疑,不由得快步上前,拿着那件厚实的外裳为她穿上。
“怎么穿得这么少?不冷吗?”
熟悉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驱散了原本夜里的寒气。应岚没有说话,也没有闪避,只是轻轻地摇了一下头。
见她娴静沉默得几乎有些淡漠的神色,与眼睫落于白皙的眼底那一片轻轻的暗影,容弘心中不禁有些怜惜。
低头亲了亲应岚染了晚风寒意的鬓角,容弘揽住了她纤柔的腰肢,温声问道:“困吗?我们安置罢。”
回应他的,却是应岚虽然极力克制,但仍微微颤抖起来的身体,无不沉默地表示着抗拒。
显而易见,她的这些反应,是因为他的触碰与亲吻。
容弘的心中涌上痛意,但面上却若无其事、未曾发现她的异常的模样,然后拥着她往殿中去。
他是怎么做到,这么若无其事的。
应岚一面心中冷然地想着,一面任由容弘带着自己进了殿中,然后听到容弘温声继续道:“那便陪朕走走。”
终于又顿下了脚步,有了一丝反应,应岚听到自己微僵的声音道:“我这次来,是有一件事情要求陛下……”
容弘见她顿住脚步,也不由得停了停脚下的步子。
转身抱了应岚一下,安抚一般轻拍着她的脊背,容弘道:“朕知道,阿岚不必多言,放心罢。”
应岚得到了自己今日前来所想要的答复,果然又恢复了方才不发一言的沉默模样。
似乎饶有兴致的容弘,牵着应岚的手,继续往殿中走去。
这是一座肃穆宽阔的宫殿,分为十几间小室。说是小室,但面积却并不小,装潢也甚为秀致富丽。
不晓得走了多久,宫人恭顺地低头上前推开了一扇霞影纱的拉门,容弘牵着应岚走了进去。
这显然是一间闲置的偏殿,并无人居住。容弘牵着应岚走到屏风掩映的内室中,看着眼前的物品,含笑在她耳畔说话。
“这是朕教人给孩子做的摇车,等他出世以后,便可以在里面玩耍、歇息了。”
应岚不言不语地沉默着,面色并未因为提及孩子出世后的将来而有和缓,半分预料中的憧憬与柔和之色也没有。
容弘恍若未曾发现,只是又带着应岚又往里走了走,然后让她坐到了梳妆台前。
“还有这些簪子,阿岚喜欢哪一只?”
烛光柔和,却未曾温暖应岚冷淡的眼角眉梢,梳妆台上的檀木妆匣里放满了珍贵美丽的珠钗,她也未曾低头看一眼。
没有等到答复,容弘却并不泄气。
被灯烛映亮的铜镜中,他微弯的眼眸如常,抬手取过一只步摇,便要扦于应岚如云一般的发髻间。
“这只最漂亮,朕给阿岚戴上。”
一直没有反应的应岚,却终于轻轻抬手,挡住了那只步摇。
铜镜中,两人的视线相触了一下之后,应岚垂下了头,手却仍旧抵抗着那只九凤镶宝步摇簪。
“九凤的簪子我不能戴,这不合规矩。”
她的声音平静而冷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容弘垂眸,看着挡着自己的那双微颤的纤手,心中一阵刺痛,不自觉便轻声开口问道:“你姨娘……”
迟疑了一下,容弘明明知道这是无从改变的事实,顿了顿,却还是心怀侥幸地继续问道:“你姨娘从前真的是梦春楼的花魁吗?”
应岚并没有转过头来,可只看到铜镜中她含怒的、仿佛燃烧着火焰的目光,容弘的心中便瞬间涌上了失言的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