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嬷嬷知道这位娘子是不想问答自己方才的那个问题,她有些无可奈何,但却也晓得再追问下去便太僭越不敬了。
不曾去看杨嬷嬷眼中无奈情绪的应岚,靠在身后的软枕上,正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低垂的眼眸中满是纷乱的情绪。
霜华与杨嬷嬷虽然平日里对她悉心照料、从不违抗她的任何做法,但她们毕竟是容弘派来的人。
贺书淮的事情,还是能让容弘少知道些,便少知道些罢。
想到那日晚间容弘的提议,与他后来追悔不及的道歉与安抚,不晓得为什么,应岚忽地觉得心中还是不免蒙上了一层难言的、令人疲惫的阴影与雾霾。
虽然并不想承认,但此时此刻,她真的好疲惫、好无力、好惶恐。
……
天色黑黑沉沉的,看上去已然入夜了。但毕竟现在已是深秋,天黑得愈发早了起来,容弘赶到贺家的时候,未曾料到应岚早已经睡下了。
掀开层层叠叠的茜色罗帷,容弘看了一眼沉沉梦中的应岚,见她虽已睡着,但眉心却似有一抹微皱的轻愁,眸中不由得闪过微微的诧异与心疼来。
抬手细细描摹了一下她皱着的眉眼,容弘在榻前静静坐了一会儿,方才走出了内间。
知云早已被哄着回去睡觉去了,此时的房间中,只有霜华、杨嬷嬷、陈忠,与坐在上首,神情清冷的容弘。
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面,容弘漠然的声音中听起来没什么情绪,他看了霜华与杨嬷嬷一眼,忽然问道:“今日可有发生什么事?”
霜华垂着头,不曾言语。
杨嬷嬷本来不想多事,只是容弘的目光中仿佛带着可以洞悉一切的冷意,教杨嬷嬷不敢有欺骗与隐瞒。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一五一十地禀报。
“奴婢同霜华出门为娘子取东西,回来的时候……看到了贺编修正出娘子的房间,手中提着一个竹篮,里面好似有许多东西……”
杨嬷嬷已经努力在让自己的形容,不至于让陛下被激怒。可话说了一半,虽然低着头,但她却还是感觉到了陛下的目光,似是变得愈发沉冷起来。
顿了一下,杨嬷嬷忙解释道:“娘子应该是没收贺编修送来的东西,但奴婢平日里冷眼看着,他好似对娘子,有些……”
有些什么,杨嬷嬷并没有说出来,但容弘心中却是一清二楚。
他也自然知道,应岚不会对贺书淮有什么别的感情。
但贺书淮……
房间中静寂得仿佛落针可闻,忽然,容弘站起身来,往珠帘掩映着的内间中去。
见陛下去了内间,房间中噤若寒蝉的霜华与杨嬷嬷,不由自主地都松了一口气。
晓得娘子不喜欢与陛下相处时有人候着,两人脚步轻轻地退了出去,并关好了门。
在门外的不远处垂头候着,霜华与杨嬷嬷都没有说话。天色已经全然黑了下来,廊下的灯微微泛着柔光,是很静谧、很平静、与往常并无不同的夜。
方才被陛下留在房间中的陈总管,似是也轻轻地推门出来了。
只见陈总管轻手轻脚地关好了房门,然后往转廊的另外一边去,转廊的另一边候着一个小内侍,杨嬷嬷识得那是陈总管近来新收的小徒弟。
霜华与杨嬷嬷现下所在的地方,有一卷灰瓦色的羊毛毡掩着,也许是由于这个缘故,陈忠并没有注意到灯下的两人。
安静的夜中,最细微的声响都被放大,有些冷意的晚风吹拂着,将刻意压低了的谈话声传来。
“陛下的意思,难道是要让娘子入宫……”
“嘘,慎言。”
“主子的意思,何用你这个小子来揣摩,回去将那道圣旨找出来便是。”
杨嬷嬷惊诧地微挑了一下眉心,平日里本便经常冷肃着的面容上,此时更有几分诧异的凝重。
她不禁转头,去看了看身旁的霜华。
霜华显然也听到了陈忠与那个小内侍交谈的声音,无论眼中情绪如何翻涌,但至少,她定了定心神,还是对并不熟悉应岚的杨嬷嬷道:“这件事暂时不要教娘子知道。”
看到霜华听到这个消息,却似有些忧心忡忡的模样,杨嬷嬷心中虽然不免纳罕,但思忖片刻,还是带些赞同地对着霜华点了一下头。
虽是好事,但八字才有一撇,杨嬷嬷是个老人精,自然也晓得其中的利害关系,断不会自作聪明。
霜华复又垂下了头,心中的担忧松了一分,但却仍有九分在绷着。
她只希望,陛下只是因为一时的妒意与怒气,而心血来潮罢了。
可是听陈总管说,那道圣旨是要回去找出来的……原来,陛下早已有此意了吗?
霜华抬起眼睛来,空前迷茫的担忧目光,看向了没有灯光照耀的所在,那里是浓重的、无边的深深黑夜。
……
应岚侧着身体,面颊朝里地静静睡在温暖的棉被中,直到背后有人动作轻轻柔柔地掀开被子,一个熟悉的清香怀抱拥了过来,她方才迷迷糊糊地醒转。
转过头去,应岚半睁开眼睛,看了上榻来的容弘一眼,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他轻轻地在额头上亲了一下。
应岚见容弘几乎是在床沿上,不由得为他让了让地方,她困意沉沉,倒也未曾去管他方才的那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