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又絮絮说:“鸳儿和李暄是师兄妹,也是自幼的情分, 这次为了给你取药不惜违背信义,自污其身, 还戳穿了弓高侯府的阴谋, 她的这份心意……”
“啪”一声响。
这几人都坐在圆桌前的紫檀绣墩上, 沈霑未落座,站在窗前背对着她们。
那圆桌是硬木的,魏老夫人这一掌拍下去打断了大长公主要说出口的话,手掌已是通红一片。这二十年来, 她未曾再同她说过一句话,国公爷让她重新进了沈家大门,她却永远不会认这个儿媳。
沈霑这时才含笑说:“母亲贵为大长公主,金口玉言,话可不能随意出口,沈宜鸳是我妹妹,她有什么心意?你是想让儿子背上乱|伦的骂名吗?”
沈宜修的团扇挥的更频繁了,扇动了大长公主的头发,大长公主一口火气上来又迅速压制了下去。这些年他们这些人逼着她一步步远离沈家,她只能依附着皇帝再和杨一清统一战线才不至于被魏国公府击垮。
有一件事她皇兄算是说对了,如果她没嫁入魏国公府,原也不必如此。
有时候只有站在对立的位置才能看清楚对方到底有多么强大,这些年她联合杨一清没少给魏国公府下绊子,起初都是些小打小闹的手段,为的是给魏国公府提个醒,或者说她的目的一直是提醒魏老夫人——她是大长公主不是她可以随意折辱的人!
然而这些对她是小打小闹,对魏国公府的人来说也是小儿把戏。
后来她真的想为难他们让他们来依附于她,这才发现其中盘根错节并不是她或者谁能够撼动的,其势已成,若没有压制和对立方,未必不会反。
皇兄给她下毒她至今不能原谅,那个时候却也有了一丝体谅,如果她再违背了皇家,对于皇帝而言那真是蚍蜉撼树了。
沈霑开了窗,院中绿竹摇曳辉映着一树海棠,如斯美景,关起来不看太浪费了。
他回过身,扫了一眼,又认真看向魏老夫人,叫了声:“祖母。”
魏老夫人抬眼,这时风终于吹了进来带了些花香,沈霑穿着菊莲曲水纹的月白长袍,麒麟顶冠,墨发随风散开。
这是她养大的孩子,她虽然琢磨不透他的行事作风,却也能明白些他的心思,再者她不会让大长公主有任何机会得逞任何事情。
她叹口气问:“霑儿,你欲如何?”
沈霑这才走进了些,言道:“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博褒姒一笑,祖母权当看了一出戏,一笑置之吧。”
接着深情又无奈的一笑说:“我已情根深种,甘愿被戏,不然便不会娶宁泽进门了。”
魏老夫人听了这话面上倒没有什么波动,旁边林嬷嬷嘴唇翕动似乎是笑了那么一下,是不太信他的话的。
在座的几人都有自己的考量,大长公主自上次见了宁泽后对她有十分的不满意,大胆妄为也就罢了,上次她还随意诋毁国君!她本也存了念要对宁泽下手,正好有这么一个机会,岂会轻易放手!
然而抛下所有纠葛,沈霑不和她亲近也就罢了,但是她却不能不认这个儿子,只从一个母亲的身份出发,她也不能认宁泽,她道:“霑儿,母亲不能容许这种人做你的妻子,她配不上你。”
她这句话一出,魏老夫人张口欲言的话倒是收了回来,这次她和这位大长公主难得达成一致了。
沈霑看向大长公主,整个人瞬间如冷凝了一般,他沉默好一会才说:“母亲,她还差几天才满十五岁,是我配不上她才对。”
沈霑舟车劳顿,本就疲累,和她们周旋不过是怕宁泽在后宅吃亏,他做了决定的事,别人是更改不了的……他只是换一种魏老夫人能接受的方式告诉她他的决定。
大长公主觉得他太顾左右而言他了,什么十五岁!拿年龄说事简直是胡扯!还想在言,却见沈霑皱了皱眉,眼睛像深潭水般清澈却没任何波动,就那么冷静的看着她。
她忽然福至心灵,她也是糊涂了,以为能改变沈霑的想法,然而这些年何曾做到过?倒不如以此为契机,先笼络沈霑再另谋他路,便道:“霑儿,你要是非她不可也不是不行——留她在你身边可以,让她过来公主府中,由我教导她一年,为妻不行,做个妾室倒是可以。”
大长公主心思一转动便活络了……想到侄女嘉宁长公主倾慕霑儿许久,倒不如借此把她嫁进来。
魏老夫人却比大长公主更知道沈霑些,大长公主一直觉得沈霑同她亲近,其实这孩子自小主意大,年纪小小心思已如海深,同谁都是疏淡有礼的,这么些话下来,她要是再不明白他的心思,她真是妄为她的祖母了——
沈霑这是再制衡她,以大长公主来制衡她。
这件事无非两种结果,一是赶宁泽走,二是留下她。沈霑摆明了态度,要留下宁泽,他话里又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情种,一幅得宁泽便得他心的样子,以此诱导大长公主先同意留下宁泽……她若是不想输给大长公主,就只能按照他的想法走,否则便是把他推向大长公主!
难道她不同意,他要真的让宁泽同大长公主亲近?如果宁泽去了大长公主府,那他是不是也要过去?其实她怎会怕输,只怕沈霑过的不好罢了,只是沈霑住进大长公主府她是绝不允许的!
宁泽嫁过来这些天具体是怎样一个姑娘她们也看的清楚,两个人其实算得上般配,如果宁泽不曾私奔过……
“唉!”她长长的叹口气,手抬起揉了揉鬓角说:“我老了,没有你们年轻人这些热切的心思,不过好歹也是年轻过的,年轻人痴迷些也无妨——”
话到此处瞧了眼因她这两句话愤而转头,正怒盯着她的大长公主,言道:“留她在你身边可以,为妻也可以,只是你要给我一年的时间考验她,这一年她不是你的妻子也不是你的妾室,你可同意?”
……
沈霑回猗竹院前又去了趟水木轩,候鸟似的沈宜鸳姑娘似乎早有预料,已经等在了门前,倒是正好,沈霑也不愿意踏入她的院子。
她眼神殷殷切切的看着他,眼睛还红肿着,似乎在等着他安慰她一句,或者难不成还夸奖她一句?
沈霑伸出手,已经觉得十分屈尊了:“你哭已经够累的了,怎会还有时间再同李暄斡旋,把解药拿来给我。”
解药自然不止一份,张惟被卫风抓来了,另配便是,但此物却不能留在沈宜鸳手中。
然,沈宜鸳现在却是把解药当宝贝供着,李暄知道是她下毒后,那眼神蕴着火气,火势滔天恨不能把她席卷进去烧成灰,现在李暄还在和她怄气,过不了几日……她想过不了几日她就能拿到半味莲了,届时再同大长公主和魏老夫人一说,那么她是不是就能嫁给沈霑……
沈霑是早晨回来的,这么一通纠缠下来,已经快要到正午了,他自收到飞鸽传书后,一路从宁夏疾行而归,往常那些或淡漠或温和的样子没心情继续维持,吩咐身后的吴青石道:“青石,你去搜出来。”
……
回到猗竹院时,宁泽正坐在罗汉床上,手里端了一杯茶快要倾洒出来,菱花在旁边叫她她也不应。
日光透过落地的窗格全部洒进来,有些轻拂在她脸上,映出细细的绒毛,她的眼睛垂着,像是沉思,又像是进入了某个神奇的地方,还没走出来。
沈霑轻轻叫了声:“宁泽。”
她才像是采足了花蜜的蜜蜂,翩跹舞动,似乎沉睡许久就等着他这一声轻唤,而后猫儿一般仰起头,对着他露出一张笑脸。
她这笑如星华一般,不是,该是仰眸一笑胜星华才对,沈霑这才觉得心中有什么裂开了一道缝隙,让她这笑容照了进来,他挥挥手让菱花和其余的人退下,才招招手对她说:“过来伺候我沐浴吧。”
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