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嗣冉却已朗声开口说道:“任官惟贤才,左右惟其人。大人身为吏部尚书,怎可任人唯亲!”
“哦?”原来又是一个前来骂他的,这一年他被骂的多了也不太在意,有些随意的说:“我一向任人唯贤的。”
历来做了坏事的没有谁会主动承认的,陈嗣冉又道:“年底官员入京叙职时,您故意罢免了盐科的两位御史,让您的学生钟乔生和三哥沈霆顶了上去,这也叫任人唯贤吗?”
“最近您又让您父亲旧部张钦巡查居庸关,这也叫任人唯贤吗?”
“土木之祸距今只有几十载,这难道还不足以让沈大人引以为鉴吗?难道沈大人要因为一己之私让万民再次陷于水深火热中吗?”
他的声音很大,语调激昂,却不看沈霑,只伸着脖子对着马车的方向,似乎并不是来骂他的,而是故意说给马车中人听的。
沈霑点点头道:“陈大人要说的,我知道了,我会谨记前事引以为鉴。”
这话说的很诚恳,虽然他姿态闲然,却不像敷衍,也不像是胡乱应下的,陈嗣冉忽然想起前些日子他和父亲陈候谈论起这位沈大人时,陈候说:“他未必便是你想的那样。”
陈嗣冉便愣了愣,这才认真的打量沈霑,眼前人确实好像不是他想的那样,虽然他素来听闻这位沈大人龙章凤姿迥然独秀,他总觉得恐怕是言过其实,今日一见觉得确实有过之无不及。
只是这品行实在有些差,他又担忧的看了马车一眼,说:“君子不妄动,动必有道,唯望沈大人身居高位莫要辜负他人。”
他此来虽然顶着劝谏的名义,只是有些恶人那是骂一两句就能骂清醒的。他来劝的却不是沈霑而是马车中的韩姑娘,他是想告诉马车中的那个人她嫁的人可能不是个好人,让她好歹知道一些,不至于蒙在鼓里。
他是有些为她惋惜。只是最终马车中人一言未发,这让他又有些为自己惋惜。
沈霑看着那道渐渐远去的背影,陈嗣冉背着手走的很慢,十足的落寞。他回到马车却中见宁泽笑嘻嘻的看着他道:“是不是觉得这人很奇怪?”
方才情形任谁都能看出来陈嗣冉醉翁之意不在酒,宁泽更像是料敌先机的狐大仙似的正襟危坐,就等着别人发问。
沈霑笑了笑,道:“请大仙解惑。”
宁泽笑着将魏时枟同陈嗣冉之间的牵扯讲了一遍,又道:“表姐也真是奇怪的性子,明明彼此有情,却偏偏不说,似乎是在故意折腾这位陈公子。”
她在这里絮絮的说着,沈霑却不感兴趣,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
回到猗竹院时已是申时,日头已偏斜,绿柱子的大门前却站着一个人,垂着手耷拉着头。
宁泽搭着沈霑的手从马车上跳下来,一下子扑进他怀中时她才后怕的想起成亲那日她也是跳了一下,却把沈霑带累的歪倒在地上。
幸好他这次稳住了,不然身后就是怪石,压倒了他碰伤了可就不妙了。
垂头丧气的陈大岭此时抬了眼皮,见这两人抱作一团,他吃惊的眼珠子简直要离家出走,他可还从未见过他家大人对谁这么亲切过,而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两人是成亲了的。
昨日陈大岭淋了半宿的夜雨,还不肯罢休,吴青石出来劝他说:“我知道你咋想的,你还是赶紧起来吧,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糟糕,大人不过是阴差阳错的娶了宁姑娘罢了。”
吴青石觉得根本就无事,是他自投罗网,拉着他就要回屋睡觉,陈大岭却就是不起来。他回想白日情景,很是惆怅的说:“大人对人一直疏淡有礼,我还没见过他对谁这么亲切过,我这次一定是铸成大错了。”
吴青石被他这哀婉带着缕缕忧伤的音调弄的忍俊不禁,又踢了他一脚,骂道:“你将来万一娶了不喜欢的就要把人家束之高阁啊?谁家娶了老婆也不能冷若冰霜的对着吧,又不是奔着合离去的。再说大人貌似也没心仪谁吧,怎么就不能对宁姑娘亲切了?”
陈大岭想吴青石还是一贯的爱跑题,他没说不能亲切啊,只是万一亲切亲切着生出感情了,追究起往事来,他不就要首当其冲的被咔嚓么?
吴青石见他闷着头不知道又在想什么,提溜着他的领子拉着他进屋,陈大岭身体死扛着不愿意离开,心里却知道这样淋雨下去也于事无补,最终还是被吴青石像拉死猪似的拉回了屋子。
今日他醒过来时已过午时,又要去院门前跪着,一向没什么好心眼的吴青石这次提点了他句:“你既然觉得是得罪了夫人,跪在大人的院子门口又有什么用,去后面猗竹院门口等着才是正理。”
他觉得有理,边走边塞了几口午饭,奔来了猗竹院门口。从午时起丫鬟们进进出出的,似乎是在布置庭院,菱花出来赶了他好几次,他依旧不为所动。
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看到马车过来,陈大岭想如果只是阴差阳错,定然不会是他眼前看到的这幅景象,这两人言笑晏晏的,十分熟稔的样子,看着比他和吴青石都熟。
他此时站在门前石阶下,旁边山石缝中有朵红芍艰难的钻出来开了花,他看着看着就觉得这朵花像极了自己,都是用尽了力气费了千辛万苦才冒出了头,谁承想却因为一招不慎就要被抛弃了。
他弯下腰,准备将这朵花摘了,让它也知道什么是同病相怜。
那朵红芍紫粉花瓣嫩黄的蕊,正贪婪的吸取余晖,宁泽见陈大岭手捧成球状缓缓地像是要抓兔子似的一点点靠近了那朵花,然后揪了下来。
她在他身后问道:“一朵小花而已,又不占地方,陈护卫何必辣手摧花。”
陈大岭觉得这话有些一语双关,他低着头不应这话。
沈霑道:“大龄也不占地方,日后就让他跟着你吧。”
宁泽和陈大岭同时一愣,宁泽觉得沈霑此番安排别有深意;陈大岭是觉得那场夜雨没白淋,让他体味到了什么叫久旱逢甘霖。
陈大岭忙跪下表忠心:“属下必当竭尽全力守护夫人,属下在夫人在,属下死了,夫人也在。”
宁泽却是看向了沈霑,心里那些怀疑又确定了几分,若她心里那些怀疑属实,那么他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来看待她呢?
那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面貌,从这张脸上她什么也看不出来,宁泽摇摇头觉得多想无益,现在沈霑既然愿意引导着她往前走,她就听他的努力跟上就是了。
陈大岭好一会听不到两人回答,他抬起头准备看两眼,这一抬头撞上了一双含着笑意的杏眼,他忙又低了头,叫了声:“夫人。”
宁泽蹲在他面前,问:“你功夫是不是很好,能不能飞檐走壁?是不是眨个眼就不见了?眨个眼就又出现了?”
陈大岭眼睛盯着身下青石板,琢磨着怎么回答,别的他不敢自夸,功夫确实是一等一的好,他挠挠头,自认谦虚的说:“差不多。”
沈霑却道:“你又不是养变色龙,让他眨眼不见做什么?”
宁泽想确实如此,她足不出户的,也不太需要一个高手护着,她让陈大岭起来,道:“大人,我虽然不知道陈护卫做错了何事,但是还是想替陈护卫求个情,您还是带他回去吧,在我这里有些浪费人才了。”
早有守在院门口的小丫头进了院子告诉菱花夫人回来了,菱花好远就叫了声小姐,近前后皱眉苦脸的说:“有人请小姐过去?”
过去?去哪儿,宁泽瞅了瞅院中,见西次间廊檐下垂首立着两个人,一个是魏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叫绿萝,另一个是个嬷嬷,有些眼熟她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菱花道:“那是大长公主身边的苏嬷嬷,她和绿萝姐姐先后脚来的,都在等小姐回来,都是要请小姐过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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