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张记得很清楚,翻墙进来的一场屠杀,是在半夜开始的。
寂静无人,悄无声息,鲜血四溅。蜡烛被推翻,烧着了帘子,血腥味,焦糊味,两种味道掺杂在一起令人作恶。
爹抽出了剑,想要组织府兵反击,但府内有细作,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娘带着嫂子逃,被堵到了墙边。
肖张已经爬上了墙,嫂子大着肚子,任由他怎么拽都拉不上来。
娘被一箭射死,血花四溅,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嫂子泪流满面:“二郎,你走吧,见着你哥哥了帮我问一句,我这妻子,他可满意?”
肖张被推下了墙,重重的跌落,宛若掉进了无尽深渊,腿脚发软,甚至于抽搐。
被黑暗吞噬吞没与亲人生离死别。
“啊——”他猛地翻身坐了起来,满头都是汗,已经打湿了头发,刘海粘在了两侧。
仔细看他的眼底,还有细细的泪,被他一把抹了下去。
白雪揉了揉眼睛,慢慢的也坐了起来,茫然的问:“怎么了?”
厨房做饭的陈三娘也连忙问:“怎么了?”
他们夫妻两个是在小屋,小屋和厨房隔着窗户和墙。
陈三娘隔着窗户问:“是不是撞哪儿了?严不严重?用不用去找大夫?”
“没事儿,娘别担心,就是梦魇了。”肖张揉了揉眉心,他万般期待的孩子来了,却来在了一个不恰当的时机,他好怕嫂子的事情重演,以至于做了好久都没想起来的梦。
白雪不知他的担忧,对于噩梦没太当回事,打了个哈欠,整个人还是有些困倦。
他们半夜才到白家,陈三娘给开了门,见着女儿女婿万分惊喜,得知白雪怀有身孕,欣喜若狂,又拉着人说了会儿话才让他们去小屋睡,这么一折腾大概到了凌晨一点左右。
如今看着天色蒙蒙亮,最多不超六点。
“是不是睡着不舒服,有点挤?”陈三娘在窗户的另一边关切的说:“我就说你们睡大屋,我们睡小屋,今晚上换一下吧。”
正屋和客厅连在一起,白羊正在像个小大人一样的收拾屋子,眼巴巴的等着表扬。
白雪出了小屋,揉了揉她的脑袋,起来去厨房洗漱,顺便和娘说:“我们两个睡着不挤,挺好的,肖张应该是最近事儿太多,太忙了。”
陈三娘在灶台前煮着粥,用勺子在锅里面转了一圈,上面放着木盖,热了一些馒头,“早上家里没什么吃的,拿木耳拌个凉菜,再炒个土豆丝,喝粥吃些馒头,等着中午我给你们做顿好的。”
白雪将漱口水吐进了泔水桶,笑眯眯的说:“想吃娘煎的鸡蛋。”
“煎鸡蛋是有的管够。”陈三娘眉目都是欢喜:“你这次回来住多久呀?”
“可能要一年,在娘家生完孩子再离开。”
“这么久,太好了!”陈三娘先是欢喜,然后又忍不住往小屋那边看,下意识的小声:“肖张……”
白雪挥了挥手:“他同意的,他要干的活很多,没空管我,还要拜托娘来照顾我呢。”
久违的桌子展开,白羊把饭菜粥端了上来。
陈三娘絮絮叨叨的说:“家里现在都没什么人,我和白羊都用小桌吃饭。”
白雪捏着馒头揪成一块一块的拌进粥里:“弟妹不在家吗?还有他的弟弟。”
白羊抢着道:“嫂子跟二哥在外头,娘说新婚夫妻是不可以聚少离多的。”
陈三娘在她的脑门上敲了一下,肖张和白雪接下来也要聚少离多。
肖张已经衣着整齐,剥着鸡蛋:“那博文怎么不在?”
陈三娘有些骄傲:“博文识字读书,在镇子上学堂,隔半个月回来一趟。”
白雪:“不少花钱吧。”
陈三娘:“笔墨贵,请先生钱用的也不少,好在白云能挣钱,还养得起他们姐弟俩。绮丽博文是好人家出身,不是落难都轮不着咱们人家,自然好好对着,博文要是将来读书出息了是好事。”
白雪笑笑,陈三娘才不是什么苛待儿媳妇的恶婆婆。而且,绮丽嫁给白云,的确是白云趁乱捡的便宜。
陈三娘感叹:“我之前给你弟各种相看人家,他一个都相不中,感情缘分在外头等着呢。”
白雪:“娘好像很喜欢弟妹。”
“肯定喜欢呀,绮丽长得漂亮还识字,还会写字,比村长家那个秀才的妹妹强多了。宋婆子成天炫耀她家三儿媳妇是读书人家,结果绮丽家里原来是当官的,爹爹是进士,李三虎说,绮丽的家是个大园子,可惜被烧被毁了。这要是没烧没毁,哪儿轮得着白云呀?”陈三娘一时高兴,脱口而出:“你们姐弟都有福。都能捡着好人家。”
白雪听了大笑:“肖张的确是我捡的。”
肖张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当着娘的面也没法和白雪斗嘴,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的说:“娘,你家里养个读书人不容易,要是缺钱了就跟白雪吱声,我明个走会给她留些钱的。”
陈三娘惊讶:“这么着急吗?不多住些日子?”
肖张叹了口气,将鸡蛋放到了白雪的碗里,依依不舍:“事情太多,我是偷跑出来的,再不回去会乱的。”
白雪用筷子扎着鸡蛋:“加油打工人。”
她有些舍不得肖张。
她一直都是十分理智的人,但现在很不理智的想要留下肖张。
她又很清楚这一切都是因为怀孕的缘故激素在作祟,不想要被感性牵扯住理智,所以故作若无其事的吃着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