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农民流着血泪,来到京城,徘徊在宫阙门外,也无法见到皇帝吐露自己的悲苦,只能泪水都哭干,回到乡里继续悲苦。
这就是这个时代所呈现出来的主色调。
“我其实有时候在想,大厦将倾,我真的有能力将国家拉回来吗?”莫云渊自问,也在问月牙。
月牙对这个国家没有任何归属感,但这是莫云渊的国家,她轻声说:“试一试好了,我觉得你可以,但做不到也没关系。你若有机会做贤德之主,我便是樊姬班婕妤,你若是亡国之君,我就做倾国一后,听着都很好。”
凡事不强求是祸是福,尽力即可。
莫云渊将脑袋贴在了月牙的小腹处,月牙双手环抱他的肩膀,两个人相依相偎,成为彼此力量的源泉。
“唉哟,腊月快闭眼睛,这场面咱看不得。”肖张装模作样地去捂白雪怀里的腊月眼睛,又捂着自己的眼睛偏偏指头张开一个缝,看得清清楚楚。
大军来袭,肖张的意思是要送走白雪,让她跟着霍长歌王舒二人一并离开。
白雪的意思是,你不走,月牙不走,莫云渊不走,我往哪儿走?
夫妻两个一同留下,共同面对危机四伏。
莫云渊松开了月牙,尴尬的冷着脸扭开头。
肖张:“哎呀,腊月,你快看你爹给你脸色呢。”
小腊月被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一张小脸只露出个眼睛,在白雪的怀里叽叽喳喳的叫着。
莫云渊:“……”他艰难道:“没有,爹爹不是给你脸色。”
月牙被逗的一笑,从白雪怀里抱过了小腊月放到了莫云渊的怀里。
莫云渊像是抱着一块易碎品一样,又轻又柔,神态温柔:“想爹爹了吗?”
肖张掐着鼻子回答:“没有。”
莫云渊的视线跟箭似的射了过去。
肖张躲到了白雪身后,委委屈屈。
白雪身手拍他的肩膀:“别瞎胡闹,欺负人。”
大家都在笑着,包括那小小的孩子,仿佛笑声可以遮盖住一切的慌乱。
三日后,西夏军队兵临城下,城上军威使人望而生畏,连江中的水都似乎杀气腾腾。
城中不过六千人,正常而言,一天都守不住。
肖张上了城墙,身着盔甲,手提长剑,他就像他的父辈那般,指挥六军,勇猛杀敌。
但他是有些害怕的,因为他从来没有上过战场,没有指挥过战争,不是一个合格的将领。
他对着身旁的白雪说:“战争是干净利索、直截了当、残酷无情的,因此指挥战争的人也应该是个干净利索、直截了当、残酷无情的人。我并不是那样的人。”
白雪同样身着盔甲,手里拿着弓箭,拿出了昔日在山林里打猎的气势:“想那么多做什么,杀就完了。月牙把孩子交给沈家娘子照顾,提着刀在南城墙上,莫云渊坐镇北墙,我要去西城墙上拉弓射箭了。将士们在拼死一战,贵人们一步都不能退。肖张,就算没跟你死在一起,我的心也在你这儿。”她干脆利落的说完,扭身就走,绑起来的马尾辫一甩一甩,紧紧的握着手里的弓,没有一丝留恋。
哪怕这可能是他们夫妻之间最后的对话,此刻也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肖张深吸一口气,面对着将城池团团包围的西夏军队,扯着脖子,沙哑的喊道:“儿郎们,我是肖家的第二个儿子。我爷爷是肖靖,仪表魁伟,善于用兵,长于谋略,曾担任兵部尚书,拜尚书右仆射;我父亲北灭东突厥,西破吐谷浑,曾任左骁卫大将军,晚年受命担任安集大使,全面负责对突厥的军事防御,后来死在了‘山贼’的手里;我兄长任冠军大将军,夜袭阴山一役中,率两百名骑兵先登陷阵,攻破了颉利可汗的牙帐,数次平定国家内乱。他们常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是战士们赢来了勋章,只不过由我们佩带罢了。今日若能守下城,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将军,化险为夷,踏荆棘如坦途!让我们的国家永存,哪怕牺牲生命!”
“让我们的国家永存,哪怕牺牲生命!”
“哀兵必胜,虽死而已!”
附和声,欢呼声,拼死一战的决心,就在这一声声呐喊。
肖张喃喃:“爷父在上,亡灵永存,庇护我大好儿郎。”
这是一场不见胜利的战争,注定了要将鲜血流干。
此一役,八千将士守城十日,仅存七百人活。
十日后,肖邦日夜不停,快马加鞭,率十万军而归。一番血战击退了西夏的士兵,驱逐出国境。
城内,莫云渊、肖张、白雪、月牙分别在各个墙头看到了希望,终于能精疲力竭的倒下,然后大笑、大哭。
笑活着的人,哭死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