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讽刺啊,他想。
一个人死了,摔得七零八落,脑袋像块烂西瓜一样,却有人不信他死了——不小心走错了一步,不但没了尊严,而且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他爸死得比蝼蚁还不如。
许尧臣状态一直不很好,刘铮悄悄告诉给陈妙妙,杀青前一天,陈妙妙把其他事都扔下,专门来接许尧臣回去。
杀青戏是和杜樟饰演的女主沈清妍在咖啡馆接头,前一天正巧是邱晚冬在狱中被百般折磨的戏,一场轻松,一场却是重头戏,要求情绪得上来。
陈妙妙手里卷着剧组的通告单,和刘铮在监视器后站着,看许尧臣被铁链绑在木椅子上,身上涂满了粘腻的“血浆”。
导演喊开始,四周安静下来。
灯光和镜头给到,邱晚冬奄奄一息地歪靠在椅背上,他半边脸高高地肿起,左眼眶中一片血红,睁不开了。
“小子骨头挺硬啊。”特务向后招手,很快有人递上了钳子,“听说十指连心呐,不如咱们就试试。邱少爷,你从前可是大戏楼的常客,那一副嗓子,连楼小春都连口夸赞。今儿咱们就听听,楼先生这句赞,是不是名副其实!”
最后一个字落下,冰凉的铁钳贴近了甲缝,狠狠向上掀起——
血不是喷涌,是一汩汩涌出来的。
邱晚冬咬紧了牙,嗓子里发出咯咯的怪腔,蓦地,他啐出一口血痰,喷在了特务脸上,“呸,狗娘养的,有种你杀了老子!”
“呦,”那人抹了脸,邪笑起来,“有骨气。”
又一钳子下去,邱晚冬发出了不似人的惨叫,施刑的特务却像得了嘉奖的优秀骨干,高兴得手舞足蹈。
镜头拉远,最后的远景里,是邱晚冬垂下的、鲜血淋漓的手。
这双手,曾经提笔写出过最激昂的文字,弹出过最悠扬的舞曲,它也抓过麻包,握过枪,现在却连一张纸都拿不起了。
导演喊卡,许尧臣在椅子上坐了挺长时间,等工作人员帮他漱了口,也没起来。
刘铮有点担心,“陈总,要不您去看看我哥吧,我看他不对劲呐。”
陈妙妙没应,“没事,他就是没出戏,再等等。”
陈妙妙看得出来,许尧臣这是把自己的情绪带进去了,要不搁在平时,哪有不出戏这一说,前一秒哭成狗,后一秒这货就能连蹦带跳过来满嘴跑火车。
过了五分钟,道具要置景了,许尧臣才过来。
陈妙妙搭上他肩,许尧臣直感觉有如铁塔压顶,“没事了?”
许尧臣看他一眼,“什么事?”
“刘铮说你这几天在片场进不了状态,今儿还行啊,都给我演哭了。”陈妙妙贴着他,耳语,“其实厉总那事它就不算个事,你俩各取所需,看明白就得了,你可不能真当真了。”
许尧臣感觉他在说外语,表示没听懂,“他又什么事?”
陈妙妙挺一言难尽的样子,“就……前几天他带了个小孩去饭局,圈子里小范围都传开了。说是那小孩,跟你有点像。”
第13章
陈妙妙说,跟你有点像。
许尧臣说不清那一刻是什么感受,失落、愤怒、酸楚夹在一起一闪而过,随即如齑粉扬起,飘忽片刻,最终尘埃落定,种种情绪都没抵过近乎病态的如释重负。
找的好,许尧臣想,反正他也要抽身了,那就恭喜姓厉的觅得新欢。
厉扬人品不算坏,却是个脏男人,污了一身正人君子的皮相。
——他不由得刻薄起来,恨不得在那张人皮上劈几刀才痛快。
许尧臣睡了个好觉。
杀青戏拍摄十分顺利,结束之后,有粉丝来给许尧臣庆祝,带的鲜花蛋糕,还有给剧组的零食饮料,他跟小姑娘们合了影,又让刘铮帮忙找车,把她们送回了市里。
下午,许尧臣跟着陈妙妙先回公司,看了两个代言,一个奶茶一个辣条。
许尧臣就纳闷,“怎么都是吃的?”
陈妙妙不很在意,“看了你炸厨房的节目觉得有反差吧。”
“反差萌,哥。”刘铮说,“现在就时髦这个。”
“你定吧,”许尧臣站起来,“没什么事我先回了。”
“你等等。”陈妙妙撩起眼皮来,视线锁在他脸上,“怎么还冒痘了你?趁这两天赶紧收拾一下,25小时录完又进组了,下部戏你演个神仙总不能脸上还带着痘痘吧。”
许尧臣一摇手,“知道了。”
他出了办公室,刘铮跟着踏出去一步又拐回来,“陈总,我还送我哥回去吗?”
陈妙妙往门外扫了一眼,“算了,你下班吧,他那么大人了,又不是不能自理。”
许尧臣从公司出来,险些让楼外的热浪掀翻。他小时候挺怕热,一到夏天就恨不得钻空调房里别出来了,后来没有空调房待遇了,居然也渐渐接受了暑热,汗流浃背倒让人挺畅快,可见人类本就是伸缩自如的,没什么适应不了的事。
他想了想,扭头往地铁站走。
公司离地铁站有点距离,他刚走一半,就接着了顾玉琢的电话,二傻子在那边吆喝:“你有病啊,在大街上晃,赶紧的,叫辆车撤退。我从超话里都看见了,粉丝一会儿可就到达战场了昂,被踩扁别说我没提醒你——导演叫了,不理你了,掰。”
许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