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爷这一生过得实在太委屈了。这样咬着牙挺着,拉不下脸来妥协。最后却只换了言四叔的衣冠。这到底又有什么意义呢?
因为心事重重,夏南星整个晚上都睡得不好,虎子眼睁睁地看着他好几次从梦里惊醒,身上冷汗直冒。搂着他哄了半天才将他勉强哄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夏南星担心夏老爷的身体。一早就去他房间请安。只是一个晚上,夏老爷整个人简直老了十岁。鬓边甚至生出了丝丝白发。
夏南星看在眼里心里大震,嘴上也不敢多说什么刺激他。只简单问他,“爹你怎么起这么早?身子不舒服就多休息一会儿吧!”
夏老爷穿戴得整整齐齐轻轻摆摆手,“用不着了。”与此时的淡定自若相比,昨天那个癫狂完全判若两人。
可他越是镇静,夏南星心里就越是担心。人的悲伤若是藏在心里,就如同一块腐肉,伤口只会越积大越大,最终把一颗心都掏空了。
夏南星宁可夏老爷像昨天那样疯狂失控,也不愿见他这表面上云淡风轻的模样。明明一夜白了发,表面上却什么也不说。隐忍太过,伤神伤心,那伤口只怕是永远也好不了了。
“爹,你心里不舒服就哭出来。千万别忍着!”
夏老爷呆呆地看着夏南星,问道:“哭出来有什么用?我这辈子活得像个笑话。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阿术。他和我赌了一辈子的气,临到死了,我连他的面也见不到。只留那么几件衣服,有什么用?”
他的视线移到手边的衣服上。那是他一直紧紧抓在手里,言凉带过来的给言术做衣冠冢的衣服。
夏南星口里喃喃自语,“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可如今故人最后一面我也见不到了。”
夏南星担心他心里压抑太过,出会事,安慰他说:“言四叔的尸首不是还没找到吗?也未必就是真的出了事。也许……也许他只是流落到哪个海岛,或者被路过的商船救了呢?咱们立这个衣冠冢也只是暂时的,万一他哪天就回来了呢?”
夏老爷轻轻摇头,“他回不来了。我昨天晚上梦见他了,他一身是水,面容都看不清。还跟我说,玉竹,你看你不肯跟我走。现在我也不见你最后一面。他一直都怪我。他的性子向来都是这么刚烈。”
夏南星越听越觉得担心,紧紧抓着夏老爷的手,“那只是一个梦。爹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言四叔怎么会怪你?”
“他当然会怪我。”夏老爷定定地看着某一处,整个人如同痴傻了一般,“我明明知道他的心思,却始终不肯答应他。是我生生拖死了他的性命。我欠他的情一生一世也还来清。”
眼见着夏老爷越说越伤心。夏南星轻轻推了推虎子,让他劝。他为人再聪明,此时却也是关心则乱。生怕哪句话没说到点上,反而惹得夏老爷更加伤心。虎子旁观者清,倒可以劝得客观一些,说不定能劝到他的点上。
虎子清了清嗓子,说道:“老爷,言四爷对你这么好。临了还掂记着埋在你身边。可见他对你真是情深义重。”
夏老爷听了这话,闭上双眼,泪水缓缓流了下来。他心痛如绞,只能紧紧抓着言术的旧衣裳,半天说不出话来。
夏南星见他伤心成这样,气得真拿眼睛瞪虎子。虎子也不在意,只继续说:“老爷和言四爷师兄弟一场,感情又这样好。那无论如何老爷也要送言四爷最后一场,尽一尽这最后的情义。老爷,你可得保重身体,好好地替言四爷操办他这丧事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夏老爷听了这话,睁开眼睛如梦初醒。
“你说得对!我要亲自替阿术操办。这事你们都别插手,我要亲自去。”
说着就拉开房门冲了出去。他走得极快,夏南星反应过来时,夏老爷已经冲出了二院门,直接去找夏管事了。
“你拉着我干什么?我爹现在身子骨这么弱,他病还没好。办丧事多耗精力?他这身体怎么吃得消?”
虎子叹着气说:“少爷,我这也是没办法。我也知道办丧事耗心力。老爷现在最重要的是静养。可是这人哀莫大于心死,你看老爷现在这模样静养得了吗?你不给他找点事做,他更会胡思乱想,整宿整宿睡不着,还怎么静养?”
夏南星知道虎子说得没错。他从来没见过夏老爷这副模样。整个人失了神魂一般。现在让他静养,他非担静养不起来。只怕越发会胡思乱想,耗尽心神。那才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给他找点事做,暂时还能有个寄托。不至于把自己生生逼到牛角尖里去。
只是,这也是饮鸩止渴,并非长久之计啊!
“你说我言四叔是不是真的死了?”
“我也不知道啊!”海上的事瞬息万变。虎子又不是神仙。整条商船都翻了,一个活着的人都没见到。这大海茫茫的,是死是活谁说得准?
只是没想到这素未谋面的言四爷居然有这样的本事,让平时老成持重的夏老爷失态到这个地步。既然心里那么喜欢,何必还要咬着牙硬挺着不肯应他呢?名声也好,家世也罢。不过是身外之物,哪里比得上自己喜欢的人时时刻刻陪在身边来得踏实,来得重要?
“少爷,这言四爷到底是个什么人?”
夏南星想了想,说:“他个子很高,长相很英俊。总是皱着眉头,看起来不苟言笑。性子有些张狂,天不怕地不怕。”说到这里,夏南星看了虎子一眼,“和你到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