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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和元年,新皇登基。
虽然当今新皇只是个七岁顽童,但到底也是个正统天子。
天子登基,八方来贺,散落在各处的封地王爷们按律法规矩,都得带着自己上了玉碟的儿子们来朝拜新皇。
登基仪式繁琐,先要祭天地告祖宗,还要受百官叩拜,接着封地王爷集体朝拜,随后还要受周边小国朝贺。按礼部推敲出来的流程声势浩大地办了三天,终于在第三天午时收了阵仗。
七岁的天子累得倒头就睡,可同样陪了三天的朝臣王爷傍晚还得在寿安殿敬受君王赐宴。
该去殿内施恩赐宴的君王已经累得打死不肯睁眼,黎瑾瑜身为摄政王,只好替他跑腿,打起精神去寿安殿招呼那帮蹭吃蹭喝的臣子和王爷们。
一向在京城的朝臣和王爷郡王们都还好说,在他面前早就战战兢兢一句不敢多说,就是那几个常年不在京城的封地王们还得多加敲打。
黎瑾瑜没急着去寿安殿,先在养居殿偏殿里用了晚膳,吃得半饱,才在宫人小心翼翼的服侍下重新换上朝服,坐着步撵一路停在了寿安殿门口。
殿内满满当当都是人,只是皇上没来,谁也没敢开宴。因着还有封地王在内,生怕多一句嘴就被扣上互相勾结的帽子,互相连对视都不敢对视,就这么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椅子上。
“摄政王到——”
一群人才恍然惊醒一般,忙不迭地起身行礼。黎瑾瑜恍若未觉,闲庭漫步地从门口走到了自己桌前,施施然坐下,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才喊了一声“免礼”。
这帮朝臣和王爷们又齐声谢恩,规规矩矩地直起身来,不敢落座。
黎瑾瑜倒也不想难为这帮人,略抬了抬手:“都坐吧。皇上连日劳累,已经歇下了,命本王来赐宴,诸位不必拘礼。”
摄政王如今刚刚及冠,音色尚且年少清朗,听起来还不太能压得住场面。只是在座的朝臣们都领教过他的雷霆手段,外封的王爷们也早就被他传言中把持朝政位高权重的形象吓住了,谁也没敢当他面质疑皇上怎么就歇下了是不是你把人扣住不许出殿,甚至机灵的还在连声恭维着王爷辛苦。
黎瑾瑜面上倒是很温润有礼,含着笑点了点头,又吩咐道:“开宴吧,诸位大人想必也饿了。”
饿当然是饿了,这帮人也就早晨吃了点东西,一直撑到现在,个个都饿得不行了。
但是宴席上的菜向来都是面子好看,又放了这么久,凉透了油腻腻摆在盘里,得亏是这帮人饿到了一定份上,才能下得去筷子。
赐宴不能真闷头吃,本来该轮流向新皇敬酒,皇上没来,显然就得向摄政王敬。
于是由朝臣起,按照官职大小挨个在黎瑾瑜面前过了一圈儿。
黎瑾瑜酒量不太好,六部尚书过来敬酒的时候一人陪了一杯已经有了醉意,后头几个人黎瑾瑜就只是端起酒杯来做做样子。
反正骄纵恣意的名头早就传出去了,黎瑾瑜索性骄纵到底,再后头过来的人的连酒杯都懒得端,只点点头作罢。
一直到了南安王领着自己四个儿子上前敬酒,黎瑾瑜才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王爷有礼……这是三公子吧,果然皎皎风流。”
南安王的祝酒词一下子就卡了壳。
新皇登基,他按着规矩把四个儿子都带了过来,摄政王跳过自己的长子和次子不夸,直接夸到自己三儿子身上做什么?
他早早就给嫡长子请封了世子之位,难不成这会儿摄政王一时兴起,想要改封?
南安王一瞬间心慌意乱地闪过了很多念头,但更多的还是兴奋。
四个异姓王里属他最不受重视,封地虽然不算贫瘠,可是没有兵权,又不算要塞,就连这回敬酒都只能心照不宣地排在最后面。
可前面三个人过来的时候摄政王连理都没理,到自己这儿居然开口夸了人。
虽然夸的是个庶子,可那也是自己的脸面啊——毕竟夸的是自己的儿子。
圣上年幼,摄政王还有好些年的朝政要把持,过个两三年自己登基了都有可能。风向如此,要是真能讨了摄政王的好,就算不能一步登天,好歹也不会再像如今这样憋屈。
思及此,他忙不迭地把自己身后的三儿子拽了出来:“是是是,犬子年幼,蒙王爷谬赞了……子清,还不去给王爷敬酒?”
闻江——闻子清庶子出身,南安王妃防这几个庶子跟防贼似的,几乎不许他们出府与人过宴。他这还是头一回跟着父亲来京城被赐宴,正是战战兢兢的时候,又被拉出来要去给摄政王敬酒,几乎连话都不会说了。
黎瑾瑜就温声笑道:“敬什么,三公子若肯赏脸,本王陪饮一杯便好。”
他这话姿态放得委实有些低,以至于南安王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才不算失礼。
闻江更是几乎愣在当场,连道了几声不敢,旁边的小太监已经很有颜色地给他端过来了一杯酒。
他只得接了过来,那边黎瑾瑜也跟着端起酒杯:“那就祝三公
', ' ')('子,此行万事顺意。”
黎瑾瑜说完,竟然就真的一饮而尽——还真是说到做到,陪饮了一杯。
哪朝摄政王会去向一个异姓王庶子敬酒啊?
满殿的大小官员都愣在当场,谁也没想明白摄政王此举到底有什么深意。
怎么的,忙了三天忙糊涂了,把这个连朝服都没有的庶民认成刚登基的皇上了?
那个头也不一样啊。
闻江端着那杯酒,实在没那个胆子喝,只好勉强稳下心神:“草民不敢当。”
黎瑾瑜心知自己一下做得太过,只怕是把人吓着了,就冲着他招了招手:“你来——方才瞧着你没怎么动筷,可是你桌上的不合口味么?本王这儿的芙蓉汤和翡翠八珍都是晋南菜色,三公子应当吃得惯的。”
皇家赐宴最是讲规矩,座次都是按着品阶排好的,像闻江这样的庶子连品阶都没有,只能坐在南安王和世子后面,支上个桌子摆上三道素菜,这会儿早就凉透了。
他确实不太吃得下自己桌上的菜,可更不敢去跟摄政王同席啊。
摄政王的座椅都摆在皇上的桌边了,跟殿里其他人泾渭分明,他一个庶子凑上去像什么话?
南安王显然也觉得摄政王这心血来潮的邀请有点过格了,战战兢兢地替闻江推脱:“王爷抬爱了。御膳房菜色精细可口,哪儿来不合口味一说呢,犬子身份低微,实在不敢……”
“南安王。”
黎瑾瑜平平淡淡地看向他,“本王敬的酒三公子不肯饮,本王邀三公子同席你也要阻拦,南安王到底是不放心这场赐宴,还是不放心本王啊?”
南安王多年偏安一隅,对这位位高权重的摄政王向来敬畏颇多,现在被他随口质问一句差点吓得汗如雨下,也顾不上合适不合适了,连忙把闻江往前一推:“臣不敢,臣只是怕犬子举止粗陋,碍了王爷的眼……快过去,王爷肯抬举你自然是你的福分,还不谢恩?”
闻江险些被他推了一个趔趄,手里端着的酒也洒了大半,整个人看起来就格外茫然。
他平日里确实没指望着父王能回护自己,可就连这种时候也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推出来吗?
黎瑾瑜吓唬南安王吓唬得毫无愧疚,但没想连闻江一块儿吓唬着,就起身亲自把人扶了过来。
旁边伺候着的小太监人精似的,不用吩咐就又搬过来了一把椅子。黎瑾瑜尤嫌不足,把自己的椅子从原本正中间的位置往旁边挪了挪,两人坐下正好能平分一张桌子。
怎么说呢,以后这位八抬大轿娶了王妃,在这种正宴上给人分一半的桌子出去都不合规矩。
但摄政王显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于是刚刚被吓唬了一顿的闻三公子也只好硬着头皮落座。
黎瑾瑜很满意,含着笑把一碗芙蓉汤给他推了过去:“子清尝尝,这汤是正经的晋南厨子做的不是?”
闻江心中惊惧,根本没尝出什么味儿来,只好僵硬地点头:“是,是晋南的厨子,多谢王爷。”
黎瑾瑜就侧身看向他,很失落的样子:“我与子清都是晋南人士,说来也有同乡之谊,子清就一定要与我这般生疏吗?”
闻江心说那我也得有这个胆子跟摄政王论同乡啊。
但平心而论,这位据说一手遮天的摄政王长得实在精致,眉眼间很有一番少年风流气,偏偏又这样似嗔似怨的语气,听起来倒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让人忍不住就想给他赔个礼。
美色误人,等闻江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瑾瑜兄瑾瑜兄地叫了半天了。
黎瑾瑜显而易见的很开心,兴致勃勃地给他满了一杯酒:“这酒叫松苓液,是专门用茯苓混在酒曲里酿的,又在松树根下埋了三年,比旁的酒清口,也不醉人,子清尝尝。”
闻江刚才就没喝他的酒,这回实在不敢再不喝了,只好顺着他喝了一杯。
倒是没有以前喝过的酒那么辛辣,闻江多少还喝得惯,只是依旧不大喜欢。
黎瑾瑜好像是看出来了,没再劝他酒,又亲自给他夹了些菜:“子清难得来京城,好歹也尝尝这边的菜色。”
被抢了活的布菜太监只好一脸麻木地站在旁边。
可能是这一会儿功夫里受惊太过,闻江反而莫名地冷静了下来,被摄政王伺候着布菜都能四平八稳地动筷子。
到底是摄政王桌上的菜,盘盘做得精细可口,而且还都是热乎的,比自己刚刚桌上那三盘寒酸的素菜强多了。
见他肯吃,黎瑾瑜就高高兴兴地继续给他布菜,抽空抬头应付一下阶下过来敬酒的小官员们,随口跟闻江介绍:“这三个是户部侍郎,后头那三个是礼部的,你在驿馆住着有什么不顺心的,或者想要什么,都可以派人去跟他们说——或者来找我也行。”
闻江顿了一下,没往心里去,只道了声谢。
“你我之间,这么客气做什么?”
黎瑾瑜温温和和劝他,“我不是唬你的。驿馆现下人多,总有我看顾不到的地方。缺了什么,或是谁让你不
', ' ')('舒坦了,就来同我说,别自己忍着,平白受了委屈。”
闻江暗自皱了眉。
他这话听着就耳熟,像极了自己大哥跟看上眼的小丫头说话时哄人的语气。
后头就该小丫头含羞带怯地往人怀里钻了。
他拿不准摄政王到底是什么意思,可他做不来这样的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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