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侯在二月初,被迫出京。
那一天发生的事,梁源吉一直记得,当下说出来,小孙氏也泪湿衣襟。
那是过年后的一天,顾公公又来相见,梁源吉把长公主躲避地方告诉他,顾公公当夜接走大成长公主母子。长公主是个弱女子,程侯爷也功夫一般,进宫时让人发现,顾孝慈也算厉害,打伤十几个,硬是把长公主母子接入暗道。
可这一闹,惊动陆顺德,认为有人背着自己与宫中勾结,又认为宫中必有暗道,藏着什么人才对,就把在京官员们一一拷问。
可怜宁江侯有伤在身,也让他们强拖来丢在大狱里;又有张阁老和儿子们全抓来,正要动刑时,梁源吉走上公堂,面对审讯地人承认:“是我干的,我想到宫里接走光复皇帝,不想没有找到,是我伤的人!”
这就把平江侯动刑,平江侯快不支时,听公堂外喧闹起来。外面的人挡不住,且退且走,被外面的人逼迫进来。
老孙氏为首,她冷若冰霜手扶拐杖昂然走到堂上,小孙氏扶着她,红着眼睛。在她们身后,是孙家大大小小所有的人。有几个孩子只有几岁,也手持一把木剑上了公堂。
来的人手中都有东西,女人们手中还有持金簪的。
梁源吉见到,心都快碎了,嘶声大呼:“走,与你们无关,这事情是我做的!”
老孙氏没有说话,别的人也没有说话。他们一步一步走着,直到把梁源吉围在中间,审讯的人对着这一群沉默无言,又散发着慑人愤怒的人,也害怕的得后退,边退边问:“你们要干什么?”
撞到后面墙上。
他们中有人把梁源吉扶起来,给他上药喂食水,梁源吉因此清醒不少,把老孙氏的话一字一句听在心头。
老孙氏冷笑一声:“我们干什么?是我们要问你们干什么!”她怒声指责:“你们打着为大帅报仇的名声?这京里的百姓才为你们内应!你们打着为大帅平反的名声,才会有人对你们占据宫中不说什么!你们打着为大帅的名声,才能在这京中占住脚根!我们今天来,是告诉你们一件事,大帅要在,是不会这样对官员们的!他杀贪官,不杀无罪之官!大帅还在,是不会这样滥用刑法的!大帅若在……”
一气话滔滔如江水,骂得公堂上人抱头逃窜,进宫去告诉陆顺德。这些话对陆顺德是有杀伤力的,他兵力不多,全是乌合之众,能在京里由过年呆到现在,占的就是“民心”这两个字。
他这才知道公堂上对梁源吉动刑,当即大骂:“都知道他是萧大帅提起来的人,你们怎么还动他?”
骂的别人不服气,不是你让把宫中进人这事追查到底。
而公堂上还有一些人没有走,这些人骨头硬,贫苦惯了,对富人一腔无端仇恨,见审讯的人走了,他们还不走。
不仅不走,反而打着审讯的名义,有一个酸秀才一板一眼:“大帅若在,难道由着你们乱闯公堂?”
从外面又找进来上百人,不让孙家带走梁源吉。
老孙氏和他们争辩不过,怒目圆睁,手扶拐杖道:“青天白日下,你们敢冤枉人,我就敢血溅当场!”
她闭目对着一个柱子就撞,高呼:“皇天在上,看清谁是不得人心之人!”这一手,才吓到那酸秀才,急忙扑上来就救,老孙氏撞偏了,头破血流晕过去。
这已经足够让这些打着“民心所向”的人吃惊,旁边又出来一个小孙氏,她以袖遮面,也惊呼:“不放我的丈夫,我和你们拼了!”
也对着一个柱子撞去。
这下子撞中了,不过她力弱,步子踉跄的,没死,也晕了。
梁源吉惊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过来,抚着老孙氏大哭:“老夫人,”对小孙氏心理障碍小得多,又去看她,大呼道:“夫人醒来!……”
孙家就此哗闹,不少男人挥手臂大呼:“这样的人,还能有民心?”呼声一直喊到街上去。而女眷们,则衣袖纷指,怒目而视:“和他们拼了,他们不把人性命放在眼里!”
酸秀才吓得一骨碌就跑了,孙家的人抬起梁源吉、老孙氏和小孙氏,在街上打算走一圈,边走边呼:“大帅若在,怎会如此?”
“大帅还在,不会冤枉!”
等到陆顺德发现不对,让人急忙来安抚时,孙家的人已经京里转了两条长街,后面还跟着不少人,都流泪痛哭:“大帅在哪里,天天说是为大帅,大帅怎么还不来?”
陆顺德恨之入骨,可他的几万人,不足以和京里的百姓们对抗,就是百姓们都不对抗,大家集体出逃,他也就没什么意思。
梁源吉回到家中养伤,陆顺德不敢再对宁江侯等人动刑,也不放宁江侯,另外把张阁老等前朝重臣看守在家中,不许出门。
梁源吉稍好一些,就守在老孙氏和小孙氏房中,她们两个人一起受到撞伤,全在一个房里养伤。
又过几天,一夜忽然京里到处无头贴子,写着:“大帅还在,小人安敢猖狂?”雪白的如下大雪般,陆顺德又气又怒,更不敢对官员们怎么样,只压在心里。
正月出去以后,天气渐暖,顾孝慈才得出从宫中紧密搜查中出来,送给梁源吉一个紧闭的盒子,要他再一次发誓:“把这东西直交到大帅手上,生死之前,这东西为重!”宫中出来的,自然是要紧东西。
平江侯把东西紧紧捆在腰间,穿上宽衣服,只以为怀里鼓囊囊。走的那一天,老孙氏道:“你丢下一封信,我把你媳妇送去江南。”
看的虽然紧,还是能找到机会出去一个人的。梁源吉默然半晌,才道:“我送吧。”江南谣言也传到京里,听说老帅专门有一批人接引去江南的人,熟人更有便利。梁源吉还有一句话没有说,他早就联系上宋冲之,保证可以出京。
既然自己有路出去,那就把小孙氏带上,免得孙家送她出不去,反而有危险。因受人看管,全是宋冲之和顾公公找到平江侯,平江侯就不能通知张阁老,让张公子们同行。
就这样,平江侯揣着自己的满腔抱负,顾公公的重要东西,还有一个小孙氏,出了京城。
出京门后,送的人就回头,只丢下一句话:“可去哪里等候,自有人来寻你。”平江侯就在这店里已住了三天。
把事情说完,萧老帅等人反而大喜,拍着平江侯肩膀笑道:“幸亏遇到你,我们正愁找不到路。”
老帅告诉梁源吉:“我让人去联系宋冲之,到这里反而找不到他了。”梁源吉苦笑:“他洒的无头贴子,也许正在避风头。”
店外,又停下几匹马。萧老帅和五舅老爷一看,反而皱眉:“怎么是他们?”苏云鹤又要当促狭鬼儿了,悄笑道:“咱们低头,吓他们一跳。”头一个把头低下来。
进来三个人,林长公子、林二公子和贺二公子。三个人面上有风霜苦,还是活泼少年状。坐下来要酒,又嘻嘻哈哈:“我打赌,表哥就是这附近上的山。”
“我们找小路吧,不走关口,他们不让进,我们还不进呢。”
三个人就呼店主:“打酒来,再告诉我们这里有什么小路可上山?”
冷不防有人大笑:“哈哈哈哈,只问我就行了。”
苏云鹤坐在最外面,又有梁源吉在旁边挡住里面坐着的萧老帅和五舅老爷身形,那三个粗心鬼儿也就没看出来。
见跳出来一个人,大笑却是苏云鹤,再一看,舅舅却在。三个粗心公子喜欢得大叫着过来,重逢上分外喜欢,抱老帅手臂的,搂他脖子的,贴他背脊的,都有了。
萧老帅本来是想教训他们的,又见他们热情洋溢,也心花怒放地笑:“好了好了,不要闹,快来让舅父看看瘦了没有?”
见林长公子神采奕奕,二公子神采飞扬,贺二公子满面春风,只除了衣服脏些,别的都好。萧老帅再也骂不出来,只呵呵笑着,而五舅老爷则笑得面上硬生生挤出皱纹来,白面书生豪情大作:“我有诗一首……”
他在寻思着说绿杨好,还是那断墙下压的野花好,不然就看青空一碧如洗,白云深处自有人家样,也是赏心悦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