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64节</h1>
这人!
慧娘一下子呆了。
她见过这个人。
往事不堪回首,一幕幕重现心中。去年她逃难,不敢过州县,在城外打尖的茶亭子上买饼充饥,且听别人闲话中有无自己。见一行人耀武扬威而来,听口音京中出来。尚不知父母死讯的慧娘为打听,跟后面跟了有一时,听到随从们说话,是为自己而出京。
“抓个姑娘,真兴师动众。”
“管他!横竖出京有钱拿,地方官儿敢不送?”
不会认错,那人也眯眯眼,却不在笑。就是他!
现实,唰地洗尽慧娘面上血色,两个大字重现她脑海中。“钦犯!”封慧娘是钦犯,若无大赦,就永远是格杀勿论的钦犯。
仇恨如闪电撕开大地,撕破慧娘心中一幅甜蜜图,乱蛇般舞入她心中乱窜乱扭。每一记仇恨,都如一道鞭子,狠狠抽打慧娘的心。
他来作什么?他分明自称是贵妃的人!哦,是了,他知道自己日子过得不错,怎么能让自己舒坦?
手边要有刀,慧娘恨不能拔身而过,如杀袁相野般宰了他!
西风送来菊香,也拂不去慧娘恨意浓深的眸子。宰了他!只要夺到他身侧位置,他旁边的人挡也晚了……。
他旁边的人……。是自己公公和丈夫。
慧娘狠咬住嘴唇,自己不再是独身一人,自己有公婆有丈夫,自己是萧家宗妇,做什么都与萧家有关,势必牵连到婆家。
重重的一口,咬得自己痛得险些失声。慧娘稳住自己,先得弄清这个人是谁才行?万一认错了可不好,这里站的地方离大门外足有一箭这地还远。扫一眼旁边小表妹,正拿着桂花逗弄鱼,她对家里熟,这客人她知不知道?
“这个人是本城什么官员,父亲和少帅都在陪他?”慧娘佯装自语。小表妹一听就站起来,她本来就爱说话,又正求到表嫂在表哥面前说好话,表哥在舅舅面前说好话,更要告诉慧娘:
“不是本城的官员,他从京里来,比表哥表嫂到家还早就到的,他姓张。”
嚅嗫着还有一句,到底是大家的姑娘们,咽了回去。
慧娘不动声色,再笑道:“外面的客人你倒清楚,这么能干的。他住家里?”小表妹一听夸奖就摇头晃脑:“我当然知道,他来的那天,我在舅舅房外抓知了,舅舅后来骂我,不过我听到好些。他不肯住衙门,舅舅才不会乱请人住家里,他自己找下处,住在水城门外的四方巷子里,那里呀,吃的玩的什么都有。”
慧娘心中大喜,抚一把那摇晃着的小脑袋,抿嘴唇笑:“你表哥夸你伶俐,依我看,别人伶俐都不如你。”又交待她:“这话对别人不要说,父亲听到要说你。”小表妹神气地扬起面庞,就是眼眸红肿,神气抹去好些:“这不用交待。”
又神神秘秘的道:“表哥也夸表嫂呢,”慧娘微笑:“说我什么?”小表妹从来不是吹的,关键时候该掉链子就可劲儿掉,歪头沉思模样:“说的什么,呀呀,”装腔作势:“我竟然忘了不成?”
“给你绣对枕头,”慧娘对她算是了解。小表妹一喜,再装模作样:“让我再想想,”慧娘继续加价儿:“给零用钱。”
她嫣然掩口笑,幸好夫君从不小气,私房给得足够。就这还说只怕应付表妹们,犹其是面前这一个,萧护说花钱尽管花。
看上去似疼慧娘,又似疼表妹们。不过能在表妹们面前当个大方嫂嫂,也是当丈夫的一片疼爱。
财帛从来动人心。小表妹笑逐颜开:“表哥说和表嫂学,说表嫂又能干又乖巧又会做活又不顶嘴又不染人衣服不涂人一脸的墨……”
慧娘听得满心里笑,撇嘴道:“这是你表哥说的吗?”小表妹嘻嘻:“有一半是的。”还有一半是自己加的。她巧笑嫣兮,全不做作,心思如水面绿浮萍,是飘到哪里算哪里的童言无忌。这玩伴真不错。
回房去若荷如柳奶妈大惊小怪一番:“去哪里也不带人?”热巾帛新鲜果子点心热茶一古脑儿上来,又惊呼:“玩了水,湿了衣服恐着凉,”催着换衣服。
这是夫君敬重才是!
出来小表妹榻上大嚼东西,含糊着道:“舅母让人来说,中午我跟表嫂用午饭。”慧娘笑得嫣然:“好。”她自娇娇女,一落千丈去逃难。又自血山尸海里,一跃千丈到豪门中。自进门房中多少锦绣没细看过,只关切公婆丈夫的喜欢。由小表妹这一句话里,慧娘更体会到,公婆不是不喜,要是不喜,难道不会给冷饭馊饭?他们有什么不敢的?如今天凉,从大厨房上走到这里,慢一步冷了饭也自有话来解释开脱。
就一片心思为少帅,也是公婆的大度。
古代人随便生,家家亲戚多。几个出嫁的姐妹们受婆婆冷遇,回家来哭诉的慧娘还记得。她收敛愤怒和仇恨,打起精神来陪小表妹。
她也实在可爱。
中午送饭上来,热气腾腾的雕胡米,这已经是很少见很少见的。萧家在江南水乡中,才天天有得吃。京中米贵,找到了也难天天用。慧娘的例菜一件不少,另有两样,是萧护给她送来,天天如此,再有小表妹的客菜,由着她的口味送四样菜来。小表妹闹这几天,少吃许多,鼓着腮帮子一刻不停。
慧娘握筷子心中又暖许多,自己已经是有家的人。行事要谨慎!
晚上见到萧护一个字不提,闭口把封慧娘三字紧压心底。见萧护只问小表妹的事:“亲事怎么不中意?”一边说,一边给萧护解衣换衣服。
萧护懒懒:“三姑丈管学里,有一个得意门生叫孟轩生,家里穷点,但是学里前几名,三姑丈稀罕他,相中了,问过那孟轩生也答应,让孟家请媒人上门提亲,小表妹不答应,守在二门后面,泼了媒人一脸水。”
说过少帅自己笑个不停:“表妹们有一半是父母亲面前长大,小表妹对三姑丈说,父亲和我不答应,她就不答应。三姑丈你不知道,是古板严厉的人,偏又娶了三姑母,他怕父亲,就把小表妹关起来。这不……”
见妻子侧身低头给自己系腰带,那眉头是心事重重。萧护诧异道:“你不笑?哦,你别为她担心,这亲事不错。父亲挂念的很,让我下午特地去孟家,那人我也见了,考了他几句,我是中意的。”
慧娘收回心神,她心里一天就扑腾腾的想着京里来的张大人,是福是祸不得知?她吃尽千般苦到萧护身边,战场上血海刀枪中一起走过,进家门又受了一番折磨,好不容易公婆那里乌云散日头出,谁要来破坏她的好日子,慧娘只有一个心思。
宰了他!
可她不能莽撞,先得弄明白这张大人为什么而来。她又不出门,出门也得有个正当理由才行。
心中一直转着这些事,心情难免表露在面上。被萧护看出来,慧娘忙找个理由:“真的好?依我说,少帅看中的人,又是爱打人吓人的。才说过表妹们有一半父母亲面前长大,嫁过去吃人打吃人吓,”自己好笑,好似影射夫君:“这可怎么好呢?”
“自从成过亲,有动你一手指头?”萧护喜欢慧娘的,还有她半句不让。看着嘴里夫君长夫君短,当着人被自己骂也不回话,回房里找到机会,她一个字也不少说。
这两个人在军中就拌嘴,也不是头一回。
慧娘想想也是,又挑眉头笑:“夫君相中的人,就是不打人,那说起人来,也是脸上发烧怪难过的,依我说,再请父亲看看的好。”萧护哼一声:“父亲看过?父亲眼里只有将军,将军们不粗鲁的有几个?除了你夫君我。”
这个如此这般往自己脸上贴金,慧娘一时散去愁绪,笑容满面道:“没羞,这不粗鲁的话,得我来说,夫君你自己说…。”
“怎么样?”萧护摆出大家在这里计较一回的架势,慧娘不惹他,笑盈盈:“那我当然也说是。”
两人相视一笑,萧护拥慧娘入怀,白天张同海的话浮上心头:“宫里贵妃娘娘很不高兴,说您这萧家是明摆着不给她面子,又说不看江宁郡王面,先皇后的面子也不看吗?”萧氏父子一起恼怒,此时又不是发作时候,萧大帅缓言多时,萧护也历数慧娘军功,算是据理力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