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得其貌不扬,黑且五官平平。四个儿子很彪悍,分别叫宝成金成银成玉成,各各和乃父一样相貌。
慧娘才腹诽,哪家姑娘愿嫁他?张守户眸光一转,到了她面上,打个哈哈:“贤侄,这就是你的那个小厮?”
他把“那个”咬得极重,慧娘又急头涨脸,萧护平静地道:“是啊,从来顽劣,不值一提,老帅,咱们进帐篷说话。”
“贤侄,”张守户较着劲儿说话,从见到他,萧护就一口一个老帅,把大帅二字从来不提。萧护正当年青,分明是提醒张守户老了。老帅就老帅吧,萧护还不肯行子侄礼,玄武金虎的关系,和玄武对朱雀,朱雀对金虎关系一样不好,执掌玄武军的萧护和张守户分庭抗礼,只行平级礼,张守户打前天见他,就心里犯堵。
这么年青,这么英俊,这么能干,他娘的怎么不是自己的种?
张守户呵呵笑不进帐篷,反对慧娘走了一步,伸手如电拿他肩头,犹自笑:“我试试。”慧娘本能的肩头才耸,萧护手也到了,抬手隔开,沉了半边面庞:“老帅,你手下留情。”银光一闪,慧娘缩肩头反手亮出刀。
“呵呵,这小子种不小!”张守户骂着,把萧护一推:“让我试试,你护个什么劲!”萧护再格开,双臂盘住张守户,有了怒容:“老帅你是来看我,还是来试功夫?”他年青力壮,双臂微一用力,张守户试出来自己讨不到好,悻悻然松开手臂,强笑道:“看你急的,难怪别人有话说。”
萧护针锋相对:“别人说的话,我也听得不少。”瞪慧娘:“进去!”慧娘忿忿收刀,跑进帐篷里。
张守户下午回来就开骂:“白生了四个儿子,一个也不如他!”骂得儿子们脸红,又骂:“看你老子吃小厮的瘪,干看着!”
“父帅,总不能把小厮绑了来扔山沟里。”长子张宝成陪笑。他们和萧护一样也年青,奉命合兵,还不敢弄大动静。
张守户再骂:“怎么不去!”手指帐篷外:“快去,现在就去!”张宝成大喜:“真的可以?这好办!”和弟弟们一同出来,大家相视而笑,黑个人这种事儿太好办了。
最小的张玉成也提出疑问:“父帅这是为着什么?”张宝成打断他:“少问!横竖父帅做事从来有道理。”
这是张宝成太了解自己父亲。
他不知道张守户在帐篷骂得更凶:“生这些笨儿子,老子干事问也不问。”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家人过来,是久跟他的,最知他的心事,陪笑为公子们说话:“大帅做事从来高人一等,公子们问就不对了。”
张守户拍拍自己脑袋:“也是,问了招我骂。”收住不骂,对家人道:“老四,去安排一下,晚上见个面。”
此处有山,萧护依山扎营,张守户在五十里外。这中间另有一丛山脉,山顶上有数人往下查看营寨。
为首的人乌金披风,气势过人。他身材魁梧,脸上有星般亮的眸子,却是慧娘心心念念不忘的乌里合大王。
乌里合漫不经心窥视萧护大营,脸色狰狞:“告诉张守户,我要见他!”
萧护在张守户走后,当着众将喊来慧娘安慰她:“吓着了?让你别出来,怎么不听?”慧娘微晕面颊:“想得难得一见,名声赫赫,就出来了。”萧护转脸不对别人,独对袁为才朗朗开口:“袁先生你看,枪打,全是出头鸟。我宠他一个,就引出这些人!你代监军,总看得清楚。这事情,你回大帅!”
袁为才几乎腿一软,疑惑自己昨天才写信张守户长子张宝成,让他拿这小厮十三下手,没想到萧护今天来这几句,他差点以为自己被萧护看穿,强笑道:“少帅锦囊妙计,他人不敌,他人不敌。”
萧护从容负手,白净面容上掠过一层厉色,肃然对众人道:“越发的我活回去了!难啃的骨头给我,他收拾不了战局也给我,我有个合心意的小厮,倒成了众人口中把柄!”
少帅勃然大怒:“岂有此理!”
袁为才脑子一晕,这这,他赶在这当口儿上发作,他想到张宝成回复自己,伺机就会行动,他想到自己平时散布少帅男宠的谣言……。几任前监军走的时候,可不是好走的。贪赃的,让萧护打了个半死,回邹国用,代大帅行军法。玩女人的那两个,真是倒霉透顶,军队里平白多了一行商人,商人中有女人,他们就中了招,萧护倒没什么,是那两个女人的丈夫青了脸,抓出来满头满脸的伤。等国舅要找人,商队踪影不见。
袁为才告诉自己挺住,想想郡王,想想国舅,郡主是不用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再想想郡王妃交待自己的话,袁为才镇定不少。
他出京以前,江宁郡王和郡王妃都见了他。两个人话风意思一样,都是认定萧护为婿,但说出来的话却不一般。
江宁郡王是:“萧家足以牵制张守户。”一片为太子着想的心。而郡王妃,则嫣然笑靥,让头一回见到她的袁为才顿时明白,为何先皇后去世良久,还在当今皇帝心中。
郡王妃十分美貌,不似人间之物。这是先皇后一族的血源亲姐妹。
也不是草包。
她含笑嫣然:“自先皇后去后,皇上眷顾更增不减,寿昌儿在这般娇纵下,全没有个规矩。我岂不知女儿让人笑话处,只是为皇上三天两日要见她,竟没有个空儿教训她。皇上尚且疼爱,郡王和我更不好管教。这便好了,大了事体不知,规矩不懂。我们这样的人家,嫁得不好,失了我一家体面还罢了,是郡王和我教女不严。倘若别人把先皇后也笑了,岂不是在笑当今?”
这一席话压得袁为才当然就汗下来。他本以为只是“监军”,那就太好办。防不胜防,找几个错处拿住萧护也就是了。可不简单,是又要拿住萧护,又要让他乖乖就范对郡主情深。办的是牛不吃水也强按头的差使。
而且美丽雍容的郡王妃暗示的太明显,这是皇上也知道的。袁为才回去想了半夜,把郡王妃一族往事想了个清清楚楚。好在他是老公吏,倒不用问人。
先皇后去世前,郡王妃时常进宫,并且留宿。先皇后去世后,郡王妃依然时常进宫,并且留宿。在她的小姑子贵妃进宫前,一直如此。
后来封家出了事,袁为才就没有奇怪过。不抄家才怪!
再来军中没过几招,年青的萧护老辣谨慎跃然心中,换成袁为才自己是太子,也会打萧护的主意。
张守户老滑头一个,捏,捏不住,拿,拿不了。袁为才对萧护是又小心,怕他以后是主人,又防备,怕他玩点儿花样自己这差使要丢。
今天觉得自己被萧护逼到极点,袁为才反而站稳了。封家都能莫须有罪名,你萧少帅再发威又能怎么样?他是老公吏,老子不开口,神仙难下手。他改成老子不下手,你少帅难下手。凭你什么收受银钱,女色红妆,我只木胎泥塑一下,你能怎么样?
由着你骂去吧。
萧护顿足大骂了足有一刻钟,骂得全军都愤然。少帅年前赏的一百两银子还在口袋里,少帅的人气得不行。他不就爱个俊秀的人,他不就爱个伶俐的小厮。要说他有男宠,玄武军中和萧护打过交道的人都不信。十三少以前不在,军中十五万人挑得出来俊秀和伶俐的,少帅没动过手。
再说十三少这男宠太不像男宠,他杀敌时活似恶鬼,没有人不知道。
稳住阵脚的袁为才心下惨然,听听少帅骂的什么,他咆哮如雷:“依我看,以后找十三事情的人不少!大家全警醒着,十三要吃了亏,我这脸还要不要!”
骂过扬长回帐,慧娘缩在他脚下笑个不停。
正中萧护座位上,铺着虎皮一张,冬天里到底能保暖。长出来的拖在地上,萧护坐下来,慧娘就坐在虎尾上,揪着虎尾抽着肩头笑:“哎哟,他那个脸色,真是好看喂。”
“如何,我说过这谣言我按得平,”萧护伸长腿,使唤慧娘捶腿,再唤她捶手臂:“张守户老了,和他比没意思。”
慧娘泼冷水,心情好,嗓音清脆如云雀:“那是他太容易上当,怎么我一出去,就冲着我来。”萧护一脸内疚:“说起来是我不好,我太疼十三,十三成了箭靶子,以后少疼不疼多摔打。唉,疼多了十三,只怕十三也疑心重重。”
臂上吃疼,慧娘用力拧他,被说中心事就恼:“才没乱想!”
“你没乱想,”萧护笑着由她拧,她这小厮太不像小厮,就是由这般事情而来,有小厮敢打少帅的吗?不少人赌十三少敢。萧护笑:“那你今天晚上和我睡,带耳珠给我看,把你明珠带起来,白天不带,晚上带吧。”
慧娘眨眼:“我是怕郡主回来不依。”萧护微笑:“她知道又怎样,我就爱清秀的。郡主的丫头,哪一个不秀气?是了,十三你心里必有一个,你年纪小小,怎么花花肠子转到那上面。”慧娘笑得喘不过来气:“你不相中,怎么知道丫头全秀气?”萧护微叹:“这不是为你,为你挑媳妇多看一眼,我眼中全夜叉,你为什么没眼光?”
拉着慧娘把郡主丫头品头论足,从牙齿不好,到鼻子不尖,说到鞋脚儿不好。慧娘笑得抽风似的,问他:“鞋脚全在裙子里,蹲下来看的?”萧护拧她耳朵:“看你左挑右挑全没有一个中意的,就知道鞋脚儿不好,”斜眼瞅着慧娘脚笑,慧娘把他一推,紫涨面庞又要恼:“你几时看了我的?”
就睡一处也不当他面换鞋换袜子。
“别急别恼,好歹我说为你出气,我做到了。我喊得嗓子疼,你不心疼,我白疼了你。”萧护扯着慧娘要人情,慧娘又掩口笑,那咆哮声穿透十里,她掩耳笑:“听得人耳朵疼。”萧护又揪住她耳朵要看,凑上去笑:“我的脚你看了无数回,我看一回你的,你恼什么!”
慧娘呲牙:“臭脚丫子我才不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