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庙里有一座五层的高楼,名曰朝月楼,每逢月圆之时,京城百姓便蜂拥而来,都想登上高楼赏月。到了中秋节,朝月楼不但可以赏月,站在五楼,还能清清楚楚地看见皇城内燃放的烟火,引得香客们更加向往。
这么好玩的地方,沈明岚当然要带表妹过来见识见识了。
进观音庙不必缴香火钱,但朝月楼位于观音庙的后院,这三晚想上朝月楼,香客便需先交纳五文钱才能入场。交钱时,僧人会在每个香客的手背上盖下红泥印戳,内容为一行诗句,等所有香客都到齐了,主持会抽签抽一首诗,持有诗中所含诗句者,便可灯楼赏月。
如此,既可避免达官贵人们一掷千金包场,又给了普通百姓登楼的机会,非常公平。
佛祖面前,众生平等。
之前套圈都是沈阔出的钱,这次来朝月楼,宋池让长随去交了香火钱。
虞宁初跟在沈明岚后面,微提袖口,露出白皙的手背,让小僧人盖了一个戳。
“你的写的什么诗?”沈明岚凑过来看。
虞宁初抬高手,灯光照过来,是一句“秋风吹不尽”。
沈明岚道:“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是诗仙的《子夜吴歌》之秋歌。”
虞宁初问她:“你的是什么?”
沈明岚盖的是欧阳修的“月上柳梢头”。
入口香客络绎不绝,大家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互相对起诗句来,最后发现只有虞宁初、宋池抽到的是同一首诗的诗句,其余人的都凑不到一起。更巧的是,宋池手背上的,正是虞宁初的下句——“总是玉关情”。
沈牧念出来时,虞宁初微微皱眉,跟谁对上不好,为何偏偏是他。
他们来的都算晚的,等了一刻钟左右,后院不再接纳新的香客,主持一身僧袍穿过人群,站到朝月楼一楼的入口处,说了一些贺词,开始抽可以进入一楼的香客。
每层楼里都悬挂着精致的宫灯,猜中灯谜还可以获得高僧开过光的小礼物,所以即便一楼、二楼视线不好,大家也高兴能够进去一游。
每层楼只有十八个席位,抽九人,抽中者可携带一名亲友。
一楼,一行人无人抽中。
二楼,沈明岚中了。
三楼,沈牧中了。
四楼,沈琢中了。
五楼,虞宁初、宋池中了。
沈明岚虽然想跟着虞宁初,又舍不得浪费自己的名额,于是她挑了堂哥沈阔同去二楼。因为不知道其他中签者是什么人,兄妹的组合更安全。
虞宁初毫不犹豫地点了亲表哥沈逸。
沈琢与沈明漪一队。
沈牧邀请亲表妹宋湘同去三楼,宋湘想去五楼,推了宋沁过来。
“借二表哥的光了。”宋沁大大方方地道,沈牧也是八面玲珑的人,笑道:“我最不擅长猜谜,等会儿全指望表妹了。”
宋池便带宋湘去五楼,十个人,刚刚好。
未能抽中的香客们陆续离开,朝月楼里灯火辉煌,因为限制了香客数量,显得非常安静。
宋湘挽着虞宁初的胳膊一起爬楼梯,每层楼的楼梯都有二十多级,虞宁初爬到三楼时,便再难掩饰喘息。
“阿芜先脱了斗篷吧,我帮你拿着。”沈逸体贴道,这种夹棉的长斗篷,暖和归暖和,还是挺有份量的。
虞宁初自知体力,再加上楼里面并不冷,便解了斗篷,转身交给表哥。
沈逸见她小脸通红,心道,阿芜表妹真是娇弱无力。
宋池接过妹妹递过来的斗篷,目光自虞宁初脸上扫过,还没看清楚,她已经转了过去,只露出薄粉如桃瓣的侧颜。
四楼、五楼,终于站到了顶楼,虞宁初的双腿都在裙摆的掩饰下微微发颤。
有风迎面吹来,高空不胜寒。
沈逸立即替她披上斗篷,垂眸为她系兜帽的绳带。
虞宁初整个人都被少年的影子笼罩了,或许是亲疏有别,沈琢扶她下车她觉得很不自在,换成亲表哥照顾她,虞宁初就觉得很温暖。
“谢谢表哥。”她小声地道。
沈逸笑,一手摸了摸她的头:“自家兄妹,不必客气。”
说着,他转过身,看向里面。
花灯的光重新照过来,虞宁初正要欣赏一番顶楼的风景,一抬眼,突然撞上了斜对面宋池的视线。
虞宁初马上移开了,寸步不离地跟着表哥往前走。
“哥哥,阿芜表妹真好看,我在京城都没见过比她更美的姑娘。”双方拉开了距离,直到此时,宋湘才有机会跟哥哥发表自己的感慨。
宋池:“你很喜欢她?”
宋湘点头,说来也奇怪,都说男人喜欢美人,怎么她也喜欢看阿芜表妹?
宋池没有打击妹妹的热情。
只是他旁观下来,发现这位虞姑娘似乎并不是很想亲近他们兄妹。
第013章(阿芜表妹不差钱)
站在朝月楼的顶楼,整个京城仿佛都在脚下。
明月刚从东方升起,呈现一种绚丽的金红色,月身上有阴影斑驳,不知是巍峨的月宫,还是月宫外连片的桂树。
“那边是皇城。”沈逸指着西北方向的重叠宫殿道。
天下百姓,谁又不想瞻仰皇宫?
虞宁初定定地望着那边。
“其实皇宫里面一点都不好玩。”宋湘走过来,靠着及腰的护栏,低声对虞宁初道,“皇宫里面规矩可多了,御花园也小小的,如果不是宫里召见,我都不想进宫。”
沈逸道:“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似我等平民,想进宫都没有机会。”
宋湘:“你堂堂侯府公子,假装什么平民?”
沈逸笑道:“总之不如郡主尊贵。”
宋湘笑了笑,仰头看上面悬挂的花灯。
虞宁初也仰头,这样的动作,风再一吹,兜帽就滑落下来。
她下意识地想戴上。
宋湘按住她的手,道:“不戴了,说话都不方便,这边都没有外人的。”
除了他们四个,同在顶楼的都是一些普通百姓,早在上楼时便自发将这片最适合观景的地段让了出来,除了两个小孩子,大人们都谨慎地不往这边窥视。
虞宁初回头瞧瞧,果然如此。
“烟花还没开始,咱们猜猜这个灯谜吧。”
宋湘指着头顶的花灯道。
灯身上是一副画,山峦叠嶂,一行大雁在云间穿梭,灯谜如景,乃是“风里去又来,峰前雁行斜”,猜一物。
宋湘摸着下巴,看看字再看看画,毫无头绪。
虞宁初见了,便继续做思索状。
“你们谁猜到了?”过了一会儿,宋湘放弃了,环顾三人道。
虞宁初遗憾地摇摇头。
沈逸看向宋池。
宋池便知道他已经有了答案,指着山间一丛毫不起眼的凤仙花道:“谜底在此。”
“凤仙花?”宋湘喃喃道,再联系题目,终于明白了,一脸转过弯来的高兴。
宋池笑道:“这么简单的题,也就你不喜欢读书,才猜不出来。”
虞宁初长睫微动,不知宋池只是揶揄妹妹,还是真的看出她的装傻了。
可她忌惮宋池的容貌,怕自己无心看一眼也被要被人质疑别有居心,所以纵使被宋池的话勾起一丝波澜,仍当做没有听见一般,径直问沈逸:“表哥,表姐说猜中楼上的灯谜会有彩头,就是猜这个吗?”
沈逸笑道:“当然不是,等皇城放过烟花,会有僧人提着一盏花灯上来,那才是真正的谜题,难度从一楼到顶楼的灯谜最难,并非每年都有人猜出来,无人猜中,彩头便会积存到下一年,与新的彩头一起发放给猜中者。”
虞宁初明白了。
宋湘好奇道:“不知道去年的情况如何。”
沈逸也不知晓,观音庙准备的礼物不会太贵重,富贵人家并不会特意关注这个。
护栏下面就是长椅,宋湘拉着虞宁初坐下,笑着聊起天来:“阿芜,你这次进京会住多久?其实京城的秋冬太冷了,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春夏景色才好呢。”
虞宁初看眼表哥,道:“可能会住一段时间,具体要看舅舅舅母的意思。”
沈逸配合道:“我娘不惜亲自去扬州接你,少说也要让你在京城住个一年半载。”
被父亲继母逼嫁一位年近五十的老男人,这事并不光彩,如果可以,沈逸并不想告诉旁人表妹进京的真正理由,不仅仅他,整个侯府都会对外隐瞒此事,包括二姑母当年所为,除非有人太蠢,才会对外张扬,揭侯府的短。
宋湘显然也不好奇虞宁初为何来京,只高兴虞宁初还可以在京城住很久。
“这样好啊,以后咱们多多走动。”
看着宋湘澄净的眼睛,虞宁初松了口气。
宋池面朝外站在宋湘身边,俊如谪仙遗世独立,不知在想什么。
朝月楼的开启是根据皇城放烟花的时间来的,没过多久,第一片烟花呼啸着飞入空中,点亮了周围的夜色。
虞宁初站了起来,只见朵朵烟花争相绽放,有的如流星点点四散而开,有的聚合成龙、凤、虎、马等瑞兽的形状,这边的火点刚刚熄灭,另一边又亮了起来,在黑暗中耀眼,最终又沉寂于黑暗,数次轮回。
风好像都不冷了,虞宁初无意识地扶住护栏,痴痴地看着这从未见过的盛景。
最初,她只是震撼于烟花的美。
看着看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了母亲。
母亲小的时候,是不是经常看皇城的烟花?母亲十四五岁的时候,是不是也有一众兄弟姐妹伙伴围在身边,在京城繁华的街道穿梭玩闹?
她不怀念扬州,因为扬州从来没有给过她家的感觉,可母亲呢,京城有她的家,有疼她的外祖母苏姨娘,有爱护她的舅舅,被迫随一个不爱的男人离京时,母亲是什么样的心情?病入膏肓撒手人寰前,母亲有没有想京城,是不是想再回来看一次这样的烟花?
想又如何,母亲再也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