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时收拾东西的手一顿,看他:“怎么问这个?”
“半安走前,方泾问过。”
“我说了他经脉寸断,修不了此经。”
“只是如此吗?一个据说可过命的双修之术,说修就修,说停便停,又要取什么心头血来滋养……什么是天人合一,什么叫共享天寿?迄今也未有迹象。”傅元青摇摇头,“一切都是神医您说了算,虽然解释得通,但也未免太过牵强。”
“不是我说了算,有书简为证。”
“你说的是这卷玉简?还是这一卷竹简?”傅元青从怀中取出两卷经文放在了桌上,“所谓大荒乃是何时?所谓巍山又是何山?”
百里时笑了:“既然掌印笃定我造假,为何要来问询?”
“……因为书简确实是古物。而我确实活了下来。”
百里时仔细收拾药材,将它们分门别类放好,又贴上封条,过了一会儿道:“当时陛下千里寻我,告诉我掌印患疾,我身为医者不可能袖手旁观。我只是一个普通医生,救死扶伤天经地义。”
百里时抬头一笑:“至于掌印种种质疑,您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来问我。”
傅元青将两卷心经放在了案几上,叉手掖袖,行礼:“多谢神医,救我命,亦救我心。”
说完这话,他便转身离去。
外面阳光正好,秋日已来临。
树叶开始金黄,瓜果熟时飘香。
他以为要死在夏末,却在秋日迎来了生机勃勃。
出发往宁波港的马队往出行了十里,在远望厅中,众人备下送别宴席等他。
有曾经的好友浦颖、杨凌雪、顾淑望。
有身边的同伴方泾、德宝。
亦有如今的同僚,庚昏晓、苏余庆。
方泾哭得眼睛肿胀。
“干爹您真要走吗?您舍得我吗?您舍得陛下吗?”
傅元青抚摸他的头,笑道:“我舍得。”
方泾哭得更厉害了。
“我年纪轻轻入司礼监,你非要带头喊我老祖宗,说是这么多年的规矩。把我风华正茂的傅二喊成了七老八十的妖怪。我还记恨着呢。”他说。
方泾再憋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错了行不行,我以后不喊老祖宗了。”
“那喊什么?”
“小、小祖宗。”
众人哄堂大笑,又作诗告别,半个时辰后,傅元青才能骑马离开,他行出半里,回头愿望,京城和远望亭融为了一体,在他身后。
秋色的光晕中,朦胧飘荡。
像是他激荡起伏的一场殇梦……
梦醒了,那些噩意也都被抛在了脑后。
一行人自通州渡口上运河航船,又改陆路,急行数日,抵宁波港。
上百艘海船旌旗招展,正在迎接他们的到来。
其中最高最大的那艘宝船是他的旗舰。
他不等歇息,下马登船。
从船上看去,一望无际的海面到最后与天相连,变成苍茫。
又过了一日,船队起航,大端朝的疆土逐渐消失在远方。
他扶着围栏等了一会儿,便有人自身后搂住他。
他回头去看,赵煦穿士兵软甲站在他身侧。
“陛下太任性了。”傅元青道,“您若与我一同出海,朝廷怎么办?”
“皇帝还在紫禁城,只是不上朝而已。跟你来的是承景。”赵煦道,“我都算好了,第一次出海,最多不过半年,后面就算行得远了,三四年也回来了。咱们老祖宗中间还有个二十二年没上朝的,也不见大端亡国,况且,朝中有浦颖、苏余庆、庚昏晓之流,有没有我这个皇帝都一样。再过得个五六年,福王的儿子就长大了,我便把皇位禅让给他,专心做掌印身边儿的侍卫。”
傅元青无奈叹息。
“反正都离岸这么远了,你总不能送我回去吧?”赵煦道。
傅元青侧头看他。
“不。”傅元青说,“我要养你在我房内,与我做双修之事。琴瑟和音,共享天寿。”
赵煦笑起来,吻了他的脸颊一下:“是……老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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