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泾道:“主子爷自有安排。”
曹半安终于知道不论如何去劝,方泾都不会再听。
他看向那永寿宫的屋檐,轻轻叹息一声:“老祖宗心怀松柏,方泾,你不能,也不应该枉顾他的意思,做他不想做的事情。就算你是为了救他,就算你是为了护他。”
两人正说着,牧新立已经提了药箱过来。
“曹秉笔。”牧新立打招呼。
曹半安面色并不算好,客气道:“牧院判。”
牧新立觉得有些怪,又犹豫了一下给方泾打招呼:“方秉笔。”
方泾的脸色可就不好了,他阴恻恻笑了笑:“走吧,院判,给老祖宗瞧病去。”
“给老祖宗瞧病?在永寿宫?”牧新立看了看二人,表情有些惶惶:“这到底是怎么了?”
“院判别问了,跟咱家进去吧。”方泾带着牡新立进去,不再看曹秉笔,道,“他昨儿折腾坏了,今天肯定要病起来。”
傅元青已经烧了起来。
这次他意识很清醒。
脖子上的项圈被收了起来,手腕上的镣铐并没有去掉。
方泾料得不差,他们进去的时候,傅元青已经被更换了清洁的衣物,坐在榻上,盯着自己手腕上那条链子出神。
牧新立自然不敢问为何傅元青躺在永寿宫,也不敢问旁的事儿,只道:“掌印,卑职为您请脉。”
傅元青回神,抬手过去:“烦劳院判了。”
说话间,镣铐又响动了几下,然后露出了纯金做的手铐。
牧新立一窒,又装作平常的样子给他把脉,过了一会儿,牧新立道:“老祖宗身体亏空,昨夜大约是、是陛下宠爱的久了,有些操劳。卑职给您开些补剂,调理下就好。”
“好。多谢院判。”
“您客气了。”牧新立道,退了出去。
他与方泾在外面小声说着什么,傅元青听不清楚,又有些出神。
他以为在司礼监那样的清闲日子就是极致。
原来还有更枯燥无味的日子在等着他。
他看向小几上摆着的那套棋具。
沉香木做棋盘,白子为玉,黑子为黑曜石,尽显奢华富贵。
年轻时,他爱搜罗精致物件,这样精雕细琢的得了肯定宝贝万分。如今倒没了感觉……只觉得有些暴殄天物。
沉香也许并不想做棋盘。
白玉与黑曜也并不甘心做天圆地方的棋子。
身不由己,被人执手落入这迷局之中。
他犹豫了一下,拿起冰凉的黑子,下在棋盘正中。接着一手执黑一手执白,与自己下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方泾大约是把牧新立送走了。
端了碗热腾腾的药上来,小声说:“干爹,您先把这个药喝了吧。”
傅元青手中出棋不断,正在棋盘上打得焦灼,并不理他。
“干爹,您喝药吧。”他又唤了一次。
傅元青行棋慢了下来,抱着白棋盒,缓缓开口问:“是什么药?”
“百里时之前给您开的救命方子。”
傅元青出棋,断了黑棋的气,提五子。
“不喝。”他说。
方泾眼眶红了:“干爹,您这病您比儿子清楚,烧起来不喝药就压不住。儿子求求您,喝了药能保命。”
傅元青心肠极软,听到他哭腔,叹了口气,摇头:“不喝。”
方泾把药放在桌上,跪下来对他说:“儿子以前在惜薪司里做杂役,上面的太监非要多拿冰炭,儿子耿直不允,他记仇,找了人把儿子按在阴沟里揍断了几根肋骨,打出了血,连腿都瘸了。后来送安乐堂里,直接扔棺材板里,就等着咽了气直接钉板子送出宫去。是干爹救了我,让人给我治病,儿子才活了下来。”
“后来那些害我的人,儿子也都报仇了。有的勒死,有得扔粪坑里淹死。七八个人,儿子一个一个把他们都弄死了。”方泾说。
傅元青听他哭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叹息一声。
“我记得刚收你入司礼监,你非要尊着习俗叫我老祖宗,又要认我做干爹。我并不在意,可陛下不喜。陛下叫我做阿父,便不允许你与他一般称呼。”傅元青轻轻放上一颗黑子,如今黑棋已占大半领域,白棋上蹿下跳,颓势略显,“你平日里畏畏缩缩,对谁都一脸笑意。偏偏这时候倔得跟驴一般,犯大不敬之罪也要认我做干爹。陛下罚你廷杖,你不改口。你不改口他便要一直打。等我赶到的时候,你连带后背、大腿、屁股都打得稀巴烂。你瞧着我来,还叫了我一声干爹。”
方泾含泪看他。
傅元青道:“连陛下都拿你没办法,我也没办法。便由你去叫。”
方泾被傅元青说得更难过,他磕头哽咽道,“儿子走的歪门邪道的路子,可对干爹从来不敢有半分恶念。只想救您,只想让干爹活着。谁都可以死,只有干爹不行……”
“方泾。”他咳嗽了两声。
方泾哭得意识有些模糊,抬头看他:“干爹?”
“让曹半安来见我。”傅元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