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元青半蹲下来,掏出帕子给他按住脸上的细小伤口,柔声问:“不用怕,你叫什么名字?这是怎么了?”
小黄门道:“奴婢叫季如。是御马监的火者,早晨跟着程少监过来拿昨夜的票拟,抱着票拟走到夹道没看到……摔了一觉。露水太重把诸位大人们的字迹都模糊了。奴婢没用,求老祖宗饶命。”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程创怒道:“你也知道自己是个没用的奴才!走几步路都走不到!多少国家大事都在这奏折里,都在这票拟里。前朝一品大员的票拟你都敢丢!非把你杖毙不可!”
季如哭得更厉害了,不停磕头:“求老祖宗饶命。求程爷饶命!”
傅元青看了眼散在阶前一本本票拟四散的奏疏:“许掌司,还有你们几人,先把奏疏收拾起来。”
几个人磕了头便开始收拾奏疏。
傅元青将季如拉起来,对程创道:“程少监,宫中各类严刑规矩,若没记错,我当掌印期间便一一废除。若有错漏可与司礼监审定,不可私下行刑。你可记得。”
程创冷笑一声:“老祖宗,规矩我当然记得。只是这小奴才乃是御马监的奴才,又犯了这么大的错处,我打死了也不关司礼监的事吧?”
“司礼监乃是内监之首。”傅元青说,“这一点还未变过。我乃是先帝亲封正三品掌印,更是内侍首领。便是你们刘厂公,品阶也不过从三品。”
程创眉宇间都是不服:“刘厂公拿了批红权,内阁票拟一事便轮不到老祖宗您管。”
“哦?”傅元青眉目冷了下来,“是吗?”
“自然。”
“那我倒要问问你,内阁诸位大臣所拟之票众多,怎么让小火者赤手领取?按照内监例行规矩,应由从五品以上宫人,亲自领取。领取时应以黄袱箧装后封黄条,送至司礼监,由秉笔太监亲自查验后,方可拆箱,送入陛下御所请示批红!”
程创眉毛一跳。
傅元青质问:“程少监品阶五品,应是由你亲自领取票拟才对。如今票拟四散、字迹模糊,耽误军国大事,首先要问的就是你玩忽职守之罪。不止如此,批红权虽已由刘玖领受,可黄袱箧封条应由司礼监秉笔太监查验的规矩可没变。不知道你家刘厂公自得批红权后,有没有按着规矩行事?若没有,我亦可罚之!”
程创被他说得脸色苍白,抖如筛糠,他话音刚落便扑通跪倒在地,惨声祈求:“老祖宗饶命!老祖宗饶命!”
傅元青双手掖袖,眉宇清冷:“许掌司,传锦衣卫在左顺门当值的,过来打板子。二十。”
许掌司连忙道:“是!小的这就去,问老祖宗怎么打。”
“着实打。”
程创哭了:“老祖宗!”
“另外,跟曹半安传话:文渊阁门口的四卫营亲兵监护不当,亦作撤换,相关百户、千户及营长罚俸三月。”傅元青道,“从锦衣卫里挑些得力的过来内阁当值。”
许掌司欣喜道:“是,小的这就跟曹秉笔说去!”
待所有事情安排妥帖,傅元青这才对季如说:“你调司礼监吧,跟着方泾做事。”
季如哭的眼肿了,跪下连连叩首:“谢谢老祖宗!谢谢老祖宗救命!”
第30章 他不必知道
百里时收回手,跪在龙榻前,面色有些凝重,过了一会儿抬眼看向榻上躺着的少帝。少帝正紧紧攒着胸口的位置,脸色发白。他咬着牙,嘎吱作响,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硬是一声不吭。
殿内一时安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清。
德宝不安的低声催了一句:“神医,切勿让陛下等候……”
他脸色苍白,神情有些惶惶,话音未落,就听见少帝说:“你先出去吧,其他人也都撤下。”
“是。”德宝连忙抖着声音说了一句,颤巍巍的出了殿。
方泾在廊下抱着膀子看天,见德宝带着恐惧的神情出来,有些看不上,道:“干什么这般面色。皇帝还没死。”
德宝又是一惊:“方少监慎言!”
方泾不在乎的嗤了一声。
“你怕死?”方泾问他。
“我不怕死!”德宝有些虚,可还是坚定的回他,“我知道这事儿是要掉脑袋的诛九族的。我没九族,就我一个。凌迟我也不怕,剥皮我也不怕。只要老祖宗能活,我德宝的命算什么。”
“我瞧你浑身抖如筛糠,大汗淋漓,经不起大事儿的孬种。”
德宝不服,结结巴巴说:“这、这逆天而行的事儿,还用得是皇帝的命。我、我……怎么能不惊慌啊!我可是连只蚂蚁都没碾死过呢。”
方泾周身那种阴冷的气息,在听完德宝磕磕盼盼的话后,终于淡了一些。
他抱着膀子继续看天。
“我条命,是老祖宗给的,他就是我亲祖宗。别说是陛下以命换命,就算是赵家列祖列宗的命,在方泾眼里,都不如老祖宗的金贵。”
德宝怔怔的看他,方泾于是笑了,指了指天,道:“紫禁城这四角儿的天地太窄了,只容得下老祖宗一个人在我心头。”
他们站得离后殿有些远。
可还是隐约有些话能让少帝听见。
百里时为他扎针止痛,亦听见了几句,笑道:“卧榻之畔岂容这样有异心之人存在?”
少帝忍痛闭眼也不说话,待百里时行针过百,他冒了一层薄汗,心悸的感觉才缓和下来。
百里时收针的时候,他声音沙哑道:“他身边总得有几个忠心的。”
少帝声音疲倦,已是强弩之末,却已经换了话题:“朕问你,你说大荒玉经前七式是做阴阳调和为主,于身体无大影响,为何朕已心悸了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