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宋捡,两人躺在一起的时候,脚腕还互相勾着。和他们的精神体一样,分不开。
宋捡摇摇头,眼睛虽然看不见,但还剩下灵敏的四感。“不怕,我小时候也看不清楚,和现在一样。”
“不一样。”周允用手盖住宋捡脆弱的双眼,小时候,捡可以看见人影儿,现在却因为重伤而失明,完全不一样。
“哥,我不怕。”宋捡又用手摸小狼哥的脸了,尽管完全看不见,可心里真不害怕,“我长大了,再说……等我养好了,就看见了。”
周允只是点头,他见过受重伤的哨兵或向导,暂时失去视力,这是一种常见的损伤,随着体能的恢复,视力也会回来。现在他不想思考那个,什么精神力、战争、前线、基地,他只想像动物一样,守着这个小帐篷,和捡。
他拿过宋捡的手指头,放在嘴里轻轻地咬,含,像磨牙。尽管他早已过了磨牙的年龄。
可能是受伤太严重,宋捡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接连几天不能坐直,只能平躺。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他醒来,身边是空着的。
哥不在,哥肯定是去狩猎了。
但马上,宋捡听到了另外一个脚步声,在朝这边靠近。而且这个脚步声很重,是个男人。
“谁?”宋捡下意识地摸小腿,以前小腿插袋里藏了一把短刀。
“我啊,你别紧张。”李韩抱着一捆木柴,“周允长官出去了,他和狼一起走的。他让我来照顾你,让我记得点篝火。”
“哦……”宋捡慢慢坐起来,“哥会和狼一起打猎,点篝火是为了防毒蝎,我小时候差点被蝎子蛰死。真没想到……我还能见着你,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巧了,我也以为自己死定了呢。”李韩赶紧过来扶他,给他后腰塞了个枕头,“唉,当时我被狂风暴吹出来,真以为自己活不了,好在本人命不该绝,你也一样……怎么样,上过战场了,知道多可怕了吧?”
宋捡点了点头。“战场上到处都是开枪的,还有比我胳膊长的炮弹……”
“好了,咱们现在不在战场上,别说那些。”李韩打断了他,“我又没上过战场。不过再见着你真是太好了……老朋友。”
宋捡伸出手去,疲惫地笑了笑,两个人朋友似的握了个掌。“我还拿你的狗牌换了罐头呢。”
“我就知道你得去换。”李韩料到了,当时把狗牌塞给宋捡,就是希望他这么干,“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你都干了什么啊,怎么傻到去保护向导了?”
宋捡捂着伤口:“我不傻……那是我哥,我是哨兵就必须保护他。”
“真是你哥?”李韩到现在还不敢完全信,“086号移动基地的第二向导,周允,是你哥?”
“嗯,真的是。”宋捡笑着回答,没有半点儿因为看不见了的不高兴,“我俩一起长大的,在沙漠里。”
“那为什么会分开啊?”李韩又问。
宋捡的眼睛明显一动,眼珠不动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来暂时失明。这样一动,反而明显了。“因为……我哥在营地里杀了人,我俩离开了营地,可是又走散了。”
李韩带着一兜烤土豆来的,刚咬了一口,掉在了地上。他赶紧拿起来掸掸,接着吃:“你哥那年才多大,就……杀人了?还是说……向导天生都这样,生性残暴?”
“不是,不是啊。”宋捡急急摆手,身体急急前倾,一不小心抻疼了伤,“我哥不是残暴的人,他是最不残暴的了!”
“那为什么他没觉醒前就杀人了?”李韩把干净的土豆往宋捡手里塞,“吃,趁热!”
宋捡用手摸土豆,仔细地摸,摸土豆皮上烤焦的痕迹,把整个土豆在手里转了一圈。他这个动作,让李韩眼熟,李韩立即想到了,曾经宋捡也是这样,不管拿到什么,都要下意识在手里摸一圈。
“你小时候……”李韩拿手在宋捡眼前晃晃,“真看不见?”
“嗯。”宋捡知道他在眼前晃手了,其他感官的觉醒,给了他哨兵的敏锐力,仅仅这几下晃手,就有微不可查的气流撞到他脸上,“我小时候只有残视,看不清楚这个世界,所以我爸妈把我扔掉了,扔在沙漠里等死。他们走了,我睡醒一觉,他们只给我留了一张毯子……”
李韩又惊住了,比知道周允长官小时候不穿裤子还震惊。
“我哥是狼群养大的,他也没有爸妈。”宋捡咬了一口土豆,好香啊,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狼捡了他,把他养活了,他又捡了我,把我也给养活了。我小时候不叫宋捡,叫宋石,因为我妈妈说,生我那天,天上下石头。”
“天上下石头……”李韩猜这一定是狂风暴里的石暴,差点杀死自己的那种天灾。真想不到,宋捡居然出生在这种环境里。
“后来我哥带我和狼一起过,我俩有帐篷有马,只是我视力不行,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在帐篷里等着他。”宋捡揉了揉眼睛,“后来,我哥的养父,想要强暴我。”
“什、什么!”李韩再一次惊呆了,宋捡和周允长官的故事,竟然这样颠沛流离,所有事都那么突然,让人一点准备都没有。
“我那时候都不懂他要干什么……后来我哥用枪杀了他,营地里的人容不下我俩,我哥就说,带我去沙漠里过日子,再也不出来。”宋捡的回忆止住了,这些年,他是靠着回忆过日子,不断回忆小时候只能看见人影儿的片段,回忆小狼哥的声音、身体、温度,才撑下来。
可是他只把回忆停在他们离开营地的那天。那天,天蒙蒙亮,小狼哥收拾好帐篷,抱自己骑上了小黑,趁营地里的人都没发现,他们就走了。
带着狼群,离开了是非之地。
等待他们的,本该是沙漠里崭新的生活,在最深处,不会被任何人找到。他们会变成一个故事,可能有的流民会听说过一个狼养大的男儿捡了一个小半瞎,可是再也不会有人见到他们。
之后发生的事,宋捡不敢回忆。
“聊什么呢?”张灵抱着一个木筐,走了进来。李韩赶紧起身去帮她,扶她慢慢坐下。
“周颢呢?”李韩问。那天自己被风刮到地下掩体的门口,就是周颢和张牧带人打开了大门,把自己救了进去。后来他才知道,周颢是张牧的女婿。
“和我爸找水源去了,说这附近有地下水的迹象,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张灵提起丈夫,脸上有新为人妻的羞涩。妈妈走了,最大的遗憾是没有看见自己有依靠,可是张灵那年却突然不急着找托付终身的男人了。
她得帮着弟弟,学到做手术和种植的方法,如今她已经二+五岁,比周允还大一岁,才合帐篷一年。
合帐篷的对象,是父亲的好兄弟的儿子,比自己还小三岁。
她从筐里拿了一瓶马奶,给了宋捡。“喝吧,我家还有呢。我丈夫养了好几匹马。”
“丈夫……”宋捡懵懵地问,其实想象不出张灵和别人合帐篷了,在他心里,小艺的姐姐还是个小姑娘,“你喝吧,你肚子里有小孩儿。”
“她家马最多了,平时喝不完。”李韩笑着说,“等她生完,我再从荒漠里找两匹最好的马,送给他家!”
宋捡一下直起身,说不上好奇还是羡慕。“小灵姐,你什么时候生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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