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他向狼道歉,狼是真挚的动物,哪怕同类之间做错事也会有明显的讨好和认错,作为头狼,他必须要道歉。因为他冒险让狼承担一切,这明明应该是他去做的事。
他的手放在次头狼的背上,手指分开,用指缝去捋它的背毛。狼也会炸起背毛来,在它们感受到极端恐惧的时候,火光加上震耳欲聋的声音足够吓坏任何一种荒漠动物。
包括人类。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他安抚着狼,同时也用力安抚着自己。时隔多年,岁月在他们的身上留下共同的痕迹。他和捡长大了,黑色的幼崽也长大了,皮毛足够厚足够亮滑,即便在夜晚都有光泽。
七年,他们都长大了,他们都回来了。
“好好留在这里,我马上回来。”周允对着狼群说,也不管它们能不能听懂。现在内听装置已经炸了,他和捡终于脱离了新联盟的掌控,这种不被控制的轻松让周允产生失重感,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跑到大帐篷前面的。他真的受够了,不断从接头人那里得到情报,不断的任务,送一批又一批哨兵上战场,经历子弹与硝烟,对他们进行加强或者安抚。
战争的可怕他已经见识过,远比狂风暴凶险得多。
“先消毒才能进去。”李韩等在门口,打算陪着周允一起进,“虽然你背叛了基地,我也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是……但是现在宋捡比较重要。”
“帮我消毒吧。”周允朝他伸出双手。
李韩的手里拿着一个喷雾瓶,酒精变成小水珠,细细密密落在两个人的皮肤和衣物上,等他们全身喷完才得到进帐篷的资格。
帐篷里是浓重的血腥味和药水味。
周允刚迈进去第一步,就看到了地上还没来得及擦掉的干掉的血迹,还有一大堆黑色的头发。
“对不起,我没有把握确定那个东西的位置,所以……我只能把小捡哥的头发全部剃掉。”张艺手里仍旧是一个喷壶,把周允和李韩两个人又喷一遍,“细菌是最可怕的,能引起各种各样的伤口感染,明天我带着家里的马去隔壁营地换些抗生素,那才是最有用的。现在我手里的药不多……”
“明天我去吧,我带着狼群狩猎,能带回猎物。”周允浑身被喷成半湿才开始脱衣服,衬衫和裤子脱掉之后,换上了张艺准备好的流民服饰。
“衣服是我的,尺寸可能会不合适。”张艺目测了一下周允的肩宽。
“没事,谢谢了。”上衣有些紧,周允只穿上裤子,其实他更喜欢光着。现在光着上身再经历一次消毒,才被张艺带到了张牧临时改造的小隔间。
这个小隔间,其实就是张艺自己的卧室。
“我这一个月先和我爸睡一个屋。”张艺掀开了帘子,“屋里已经被我爸收拾过了,枕巾被褥都是新换的,不过还是要特别注意。”
周允带着李韩走进去,即便知道捡还在昏迷,仍旧放轻了脚步。可是他看到床上的人时,竟然没有认出来。
宋捡躺在床上,脸色呈现出淡青色,没有血了似的。他的头发全部被剃光,露出干净的头皮和圆乎乎的颅顶,向右侧躺着,左脸和左半头露在外面。
“我的缝针水平有限。”张艺点上煤油灯,他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一共缝了47针,肯定会留疤。”
“47?”周允不可置信地看过去,捡的左耳后方果然开了一道s型的伤口,现在已经被缝好了,可是黑色的针脚密密麻麻。
“嗯,47针。”张艺说,又看李韩,“现在小捡哥不醒,我也不知道是麻药劲儿没过还是手术没成功。”
“别着急,再等等。”李韩也认不出宋捡了,但是他知道宋捡有多想要活下去,“他在战场那种地方都挺过来了,现在也一样。”
“那如果……一直不醒呢?”张艺的手打颤。
“不会的,捡不会不醒。”周允走近,再走近,终于走到了宋捡的床边,他蹲下来,想要去拉宋捡的手,不敢去回想这些年捡的经历,“原来那东西那么长……我还以为只有小小一个装置。怪不得他们不敢把这东西放在我脑袋里……”
李韩叹了口气,尽管这两个人是叛徒,可是他也不忍再说什么。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想要寻找对方。
“捡一定会醒。”周允柔柔地说着,语调难得这么温柔,眼神可以说深情,他的手不敢触碰宋捡,只在皮肤边缘滑动,“捡一定会醒的,他很听话,他答应我一定会活下去,我让他躲起来他就躲起来,他一定会醒来的,他……”
话还没有说完,周允最后一点儿力气用尽,牢牢地靠在宋捡的床边,晕倒了。
“周允!”李韩和张艺同时扑了过去。
大帐篷内再一次乱成一团,李韩负责扶稳周允,张艺跑出去找姐姐要糖水。大帐篷外,流民正在准备下半夜的安睡,狼群在篝火边缘已经选好位置。经历了一场爆炸,它们再一次聚集在一起,公狼负责陪伴伴侣,母狼负责保护着幼崽,相互舔舐,安慰,再慢慢入睡,等待沙漠再次升起一轮太阳。
沙漠的大能容纳一切,有时候,周允反而觉得它是仁慈的,连时间都能容纳,没留神,空白的几个月就过去了。
但是那一晕,他直接昏迷了两天,两天之后醒来,宋捡同样在昏迷中,没有醒。
又过了几天,宋捡像是陷入了深度睡眠当中,还是没有醒。
又过了几个月,他还睡着,每天靠自己亲口喂水、喂食物,没有半点儿准备醒来的样子。
张艺用尽了浑身的解数,也没找到能让捡苏醒的办法,张灵和周颢每天抱着两个女儿过来看看,捡也没有动静。李韩时不时送药,总怀念和宋捡吵架的日子,总是说,宋捡唠唠叨叨的,很吵人。
是啊,周允笑了笑,用温水擦净宋捡全身,给他穿上一条裤子。小狗总是很吵,小时候一刻不停地说话,闹得自己耳朵疼。
现在捡不是光头了,发茬长出来一层,摸上去毛茸茸的,像沙漠里的圆形风滚草。小丢盘在他枕边,同样睡着觉,自己的精神体时不时碰碰它,像亲吻着催它起床,又等待同伴的回归。
而小丢在昏迷的时间里,它还褪了一次皮,全靠周允手动操作,那一整条半透明的旧皮剥下来。现在小丢又长大了,但是还不足4米,仍旧弱小。
周允把布挂到帐篷上,外面是黑夜,狼群正在打闹,因为前两天下过一场雨,地上长出一层新鲜的草皮。
今天的月亮不是很圆,可是能看到很多星星,很多很多,多到周允看花了眼。
“还不准备起床?”周允给宋捡换了个姿势,帮助他活动上下肢,又把手伸进捡的新头发当中,习惯性检查伤口。拆线那天,他躲得远远的,不敢看,捡的恢复速度很快,但是这里永远留下了一个s型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