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这把岁数,八成是无儿无女,否则也不至于住在此处。
嬴舟正想着,鼻翼倏忽一动。
一股异乎寻常的味道窜进其中,他颦眉嗅了嗅,眸色骤然一凛。
近乎是在同时,小椿也察觉到了什么,蓦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
她突然就明白嬴舟所说的寅时会发生的事,究竟是什么了。
第22章白石河镇(十六)听闻树精的血里带着……
给伙计们过夜准备的房舍是由柴房隔出来的,低矮逼仄,透着股霉湿之气。
支摘窗半开,桌上熬着一盏黯淡的油灯,引得屋外的飞蛾蚊蚋前仆后继地追逐火光。
老杂役连声轻咳地推门进来。秋夜清寒,不比白日,他的胸腔耐不住潮湿,总会咳个不止。低头在桌边吹了灯,老人家窸窸窣窣地掀开棉被落榻休息。
这一晚月色皎洁如银,露重、风轻、桂香幽然,是美得能够让诗人大放情怀的良辰风月。
那床上的呼吸和低酣声均匀而有节奏,与满院的虫鸣交相应和,起初沉稳有力,而后便渐渐随着时间的流逝轻了下去。
嬴舟和小椿就站在这破屋之外,借着后院繁荣茂盛的小金桔遮掩身形,一动不动地各自静静听着。
两人很默契地隐匿了气息,连瞌睡如树精也凝重地强打精神。
客栈角落里的铜质更漏犹在一点一滴地往下泄水。
随着离寅初越近,房中人的呼吸越轻,轻到最后几乎难以捕捉。
正在此时,嬴舟耳朵尖一立,悄悄用手戳了戳小椿,极隐晦地提醒道:
“来了。”
从后半夜起就不知所踪的山鸮展着双翅,动作轻盈的自窗中滑入,扇了两下落在桌边。
只见它面朝着老杂役的方向,将脑袋扭了个常人试试就逝世的弧度,嘴里发出短促的低鸣,闻之很像是在轻声呼唤着什么。
但榻上之人并无回应。
鸮静静地注视着老者的脸,双目清澈而圆润。
而接着,它的眼底里闪起一抹微蓝的光。
仅在一刹那,嬴舟两人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了某种强大的灵力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木屋。
这灵力不同于猛兽精怪的杀术,也不同于草木山妖的治愈术,它源于幽微难测的时光碎片,生于凡人不可触碰的禁忌之渊。
灵气大放的一刻,周遭的一切猛然扭曲转换,再眨眼时,他们已身在白石河郊外。
*
“什么?”得知了来龙去脉的猞猁们大为震惊,“原来是只扁毛畜生为了让那老爷子多活些时日,开结界把时间定在了两年前的八月十五?”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哪有为了一人不死,叫千百人陪着一块儿不活的。
面对司马扬询问的神色,嬴舟点了点头承认此话不错,“那位老人家没什么大病,只是暮气沉沉,身体虚弱,应该是在寅初寿终正寝的。”
前者听之,缓缓颔首,“人族的阳寿自由天定,对方逆不了天意,想来才用这种方式给他续命吧。”
“可它似乎并没成精。”嬴舟回忆细节,“我在那只鸮身上从未闻到过妖气……非妖非怪的,也能施展术法?”
人群里便有一个向他解释说:“嬴公子妖胎所生,自然不知道。这鸟八成是离开灵智仅一步之遥,也攒了那么几十年或百年的修为。
“相传鸱鸮一族罕见稀少,自古就有能触及到时间之流的灵力,游走于阳界与黄泉的边缘,若真乃它所为,倒不稀奇。”
司马扬随之补充:“但时空术法本就反噬极重,尚未稳住根基便动用这样大的结界,多半此生是修不成人形了。”
“嗐。”小猞猁才没他们那么多感慨,“管它能不能成妖,都把咱们困这好几年了,还没找它算账呢!”
“对,对。”他哥向来捧场,“难怪之前怎么也寻不到线索,敢情是只昼伏夜出的鸟啊——我们若把它逮住了,是不是就能出去了?”
“有道理!”
这个提议很快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赞同。
抓精怪不行,抓只鸟还不容易吗?
群情激奋高涨,唯独小椿抱着自己的盆儿,半声未吭地戳在旁边。
她心里飘着司马扬的那句“再难修成人形”,脑海间浮现床榻上垂垂暮年,总管闲事的大爷,无端为山鸮与人揣起一丝丝的伤怀。
生老病死,譬如朝露,是难以撼动的天道伦常。
却还有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无善终而为之,义无反顾,百死无悔。
无论最后功过与否,至少,值得尊敬。
她复杂的思绪一股脑地传到了嬴舟这边来,满心满眼地都是遗憾,倒让他忍不住侧了下视线。
少女的眉目略显沉痛,嬴舟知晓她是与山鸮共情了,便抬起手,想宽慰宽慰。
掌心正要摁在小椿肩上。
正在这时,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妖怪们抬手一招呼:“小椿姑娘来捉鸟吗!”
后者立刻抬眼,高高兴兴地应声:“来啊!”
嬴舟:“……”
说好的共情呢?
白石河镇上的妖几乎是倾巢出动,开始在城里城外寻找一只夜猫子。
山鸮是夜行的猛禽,白日里眼睛不大好使,所以极少在外面晃荡,据说多数时候都缩在树荫里睡大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