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
小椿幸福地想。
昨日还在生死存亡之间打转,以为自己要永远的离开尘世了,今日不仅一息尚存,眼下还行将走出山外,进入心心念念多年的凡俗世界。
这简直比做梦还美。
哪怕见识过后立刻就死,她也觉得十分满足了。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株白栎的树苗,为让小椿的根茎得以顺利生长,嬴舟打造的花盆约莫有半臂之宽。
这么个大小反倒令人尴尬。
拿着又太大了,背在后背又不伦不类……
他挣扎了许久,最终以双手环住,抱于胸前。
从白於山出来,是平平整整方圆数百里的杏子林,距离人族居住的繁华城郭还远着呢。
自打上古时期结束,轩辕皇帝开辟了中原华夏的历史,人同妖便一直混居于下界。
精怪们繁衍缓慢,又大多喜深山幽谷,千万年来倒是相安无事。
这杏子林再往前行至尽头,便是一处歇脚的小集子。
而今的妖怪都学精了,藏在人间摸滚打爬多年,将那些以物易物,买进卖出的生意经探得门儿清,也依葫芦画瓢,人模狗样地在许多山野要道里开设些供妖们吃喝打尖的集镇。
嬴舟抱着花盆抵达此地正好傍晚,是群魔乱舞的最佳时机。
尽管闹市只巴掌大小,穷酸得甚至有点可怜,然而对于小椿而言,其高贵程度目前不下于皇宫内院,瑶池天界。
这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山村老妖从远远地瞧见集市灯火开始,就“哦哦”个不停。
有时嬴舟是打心底里佩服她的精神头。
这可半点不像被打回原形的大妖怪。
“嬴舟,嬴舟!”小椿伸长脖子指着近处的首饰摊,“那有些闪闪发光的东西,是什么?”
带着个大呼小叫的乡巴佬,说不丢脸是假的。
他一面难以控制地感到窘迫,一面迫不得已地回答,“玉佩,白玉雕的。”
“白玉?那我们山上也有,还能刻成这种形状呢?”她支着下巴认真打量,“跟你头发间戴的就很像。”
嬴舟意识到她指的是自己的发冠:“不像……差太远了。”
山野里的破烂玩意。
“嬴舟,嬴舟,你看那个。”
很快她又拿树叶戳他的脖颈。
青嫩的幼苗凉丝丝的,无端牵起一股冰意幽微的痒,嬴舟只得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
小椿极尽所能地让自己的叶片指得足够准确:“那个,就是那个,在冒热气的东西。闻起来还很香——”
他说:“是包子和烧麦,一种食物。”想了想,再补充,“可以吃的。”
“哦……”她大受震撼,“他们把食物做成了粪便的形状?”
嬴舟:“……”
你会讲话吗?
能在这样的山市中走动的精怪几乎都是成年且可化形的,偶尔一两只犯懒,露出兽类的些许特征在外,倒也无伤大雅。
夜里月色朦胧婉转,甫一看去,竟和寻常的村郭集镇别无二致。
嬴舟捧着小椿不着痕迹地四顾,打算今晚且找个小店宿一宿。
树苗撑在盆儿里兴致勃勃地观察着外面的世界。
不经意路过三两个闲人,就闻得几句轻飘飘的讥诮话传来。
“诶,瞧瞧,那条狗还养花呢。”
“只听说过山猫会亲自种草来吃,竟不知狗也要吃草的。”
“嘘——他往这边看了。”
……
接着另有人道:“这头狼手里抱的什么?一盆土?”
“可能埋了何种宝贝吧,狼都喜欢往土里藏东西。”
在简陋的客店中要了一间房,嬴舟疲累地放下花盆,拎起桌上的冷茶倒了一杯解渴,等着老板上菜。
左右无事,小椿顺势好奇地问:“对了。”
“怎么我方才见他们有人叫你犬妖,有人却唤你狼妖,你到底是犬还是狼?”
“既不是犬也不是狼。”
他晃了晃茶壶,“我母族是北号山灰狼,父族是炎山苍狗……能喝吗?”
树苗摆动枝叶,“可以来一点。”
清茶兜头灌下,味道微苦。
小椿抖抖脑袋,甩开水珠,难受地呸呸两声,“噫——这茶好涩,水肯定滚过四五回了,不是好水,你不要喝。”
她用两片勉强能当做手的叶子梳理自己的头脸,消化着嬴舟的这番身世,“啊,也就是说,你是狼和犬的后代?”
少年的视线略有躲闪,语气故作随意的承认,“是啊。”
他后槽牙分明不自然地磨了几下,牵动着脸颊边的肌肉,“不就是你们口中的杂种。”
小椿支着当脑袋的叶片倏忽静止片刻。
她开口时,情感未曾变化,仍一如既往地理所当然,“怎么能叫杂种呢。”
“从前白玉京同我讲过,像你们这样,也是有品类的……在人族里都称之为‘串串’,是……是族群非常庞大的一支。”
嬴舟微微扬眉,“串串?”
他虽也常去凡人的城镇,倒是很少打听此类莫名其妙的信息,自顾自地把这两个字低声咀嚼半晌。
末了,才将信将疑地抿抿嘴唇,隐约发觉情绪好像已不似方才那么低落。
“说起来……”
“我不是第一次听你提到这个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