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分析利弊,一如面对耿曙时,却唯独没有人关心,当事人自己的意愿,自然,也无人关心姬霜的意愿。
太子泷避而不答,反而笑道:“身为国君,自当有不容辞之事。”
“此非王道。”姜恒沉声道。
众人鸦雀无声,姜恒说:“变法之初,你我便立下誓言,要让国人拥有自己的选择,你身为国君,尚且无法自主,又如何让你的百姓自主?”
“更何况,”姜恒朝众人说,“天子让我拿着金玺,扶助任何一国国君,消弭大争乱世,甚至在没有合适人选的前提下,可自立为天子……”
这话一出,众人哗然,然而姜恒明亮的声线将议论声压了下去。
“……却唯独没有提到任何姬家的后人。”姜恒道,“王道不以血脉传承,甚至与金玺毫无关系,王道在谁的身上,谁就是天子。关键在于你坚持什么。”
“代国虽兵力众多,”耿曙在门外说,“雍人却也不怕他们,让他们来就是了。”
太子泷叹了口气,望向姜恒,眼神里带着几分落寞。
“再议罢。”太子泷说,原本他今天已下了决定,准备替耿曙去成婚,让姜恒来的目的,正是希望耿曙抑或姜恒能说服姬霜,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但现在看姜恒的坚持,太子泷意识到也许这不是最好的办法。
“恒儿留下。”太子泷说,“哥,你也回去罢。”
臣子们纷纷散去,门外的耿曙也走了,姜恒依旧站着,安阳宫内,落日余晖照在二人身前,国君案前放着另外半块玉玦,姜恒走上几步,看着那玉玦。
那本该是他的,但他从未拥有过它,甚至没有短暂地持有过它。对他而言,至为熟悉的,是耿曙身上的另一块阴玦。
阳玦看上去是如此陌生。
这些日子里,姜恒自己也想过,如果现在他是太子,他会不会为了天下最终的归宿,与姬霜完婚?就像阳玦本该属于他一般,这个难题原本也属于他。
太子泷说:“我可以替咱们的哥哥去做这件事。”
“你喜欢过谁么?”姜恒忽然道,“哥,你心里有没有喜欢的人?你要和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
姜恒自始至终都很清楚一件事——太子泷是他的堂兄,他与他是血缘之亲,哪怕他的父亲与姜恒不对付,但人既已死,便都过去了。
他们是两兄弟,就像姜太后说的,汁泷是他的家人。他只比他大上一岁,他们初见那天,太子泷的内心甚至比姜恒更天真,但这些年里,他始终在扮演一个不熟悉的角色,演得已快失去了自己。
太子泷安静看着姜恒。
“没有。”太子泷最后道。
姜恒说:“你未来的路,还有很长。”
“我爹不怎么喜欢我娘,”太子泷勉强笑了笑,说,“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真正喜欢的两个人在一起,该是怎么样的。”
姜恒低声道:“哥。”
“没关系。”太子泷笑道,“有时我觉得,你竟不像我的表兄弟,反而像亲兄弟一般,就连哥哥都不曾给我这感觉。”
太子泷又拍了下姜恒的肩膀,说道:“不过后来,我渐渐知道了,因为聂海他很爱你。那四年里,我知道他每一天都在想你。你回来以后,他看着你的眼神,与看着任何一个人的都不一样。他的神采变了,人也变了,话说得更多了,不再像那些年里一般,像个冷冰冰的塑像。”
姜恒沉默不语,太子泷说:“今天听他的话,我就知道,他迟早会这么告诉我。心里反而落下了一块石头。”
姜恒离开正殿内时,仍想着太子泷所说的话。
耿曙站在灯下,抱着胳膊等待他,听见他过来时,朝他望来。
“汁泷怎么说?”耿曙道。
“什么也没有说。”姜恒没有告诉耿曙更多的事,回到房内。
耿曙看了眼界圭,嘴唇微动,以唇语让他“出去”。界圭便一笑起身,走了。
“这一次拒婚后,就要马上召开联会,”姜恒坐在榻上,低声道,“不能再等了。”
姜恒抬头,看着耿曙:“你得亲自去,朝姬霜正式开口,这是你的责任。”
“哥哥需要勇气,”耿曙朝姜恒说,“给我勇气。”
姜恒:“……”
那熟悉的感觉之下,姜恒的心又疯狂跳了起来,太子泷的话似乎仍在耳畔回荡,那些年里,耿曙每一个深夜,是如何在冰冷的寝殿内辗转反侧,如何受着生不如死的煎熬。
十二年了,当姜恒打开大宅的门时,仿佛便注定了这一刻的到来。
姜恒轻轻揪着耿曙的衣领,凑上去,亲了一下他的唇。
“够么?”姜恒轻轻地说。
耿曙别过脸,没有与姜恒对视,片刻后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
“不够。”耿曙低声说。
姜恒的心脏狂跳,他随之起身,站到耿曙的面前,解开外袍,继而是单衣、衬裤,就像每一次他在他面前出浴或更衣时那样。
耿曙的气息刹那急促起来,他抬头注视姜恒犹如白玉般的身体时,眼中尽是珍惜与仰慕。他看了姜恒的身体无数次,从前的每一次,姜恒都是姜恒,唯独这一次,姜恒属于他。
姜恒实在太难为情了,俊脸红到脖颈,紧闭着双眼,不敢迎接耿曙的目光,仿佛只要他闭上双眼,灯光便将随之熄灭,世界变成自欺欺人的一片黑暗。
……
“小时候不是喜欢玩么?”在这静默中,耿曙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姜恒抚摸耿曙的侧脸,所有的紧张感都随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像是两块玉玦在彼此分别,流浪多年之后,再次轻轻并合在一处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