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大宋闹钱荒的事,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并非户部的官,但钱荒一事,自先帝时期便有。每逢赋税整改,再加上与他国贸易往来,钱税本就很难有定数。除此以外,国库里的铜储备、银储备并不丰裕。本朝开平年间,大宋国力日渐强盛,钱荒也就闹得越来越凶。我觉得,‘纸钱’可以缓解大宋的钱荒!”
王溱目光如炬,看向唐慎。两人对视片刻,王溱道:“小师弟的意思,我明白,只是这件事若是不去理会,并非一件大事。但一旦理会了,其中牵扯甚广,牵一发而动全身,后果如何一朝一夕间并不能看透。”
唐慎哪里不知道。
别说这个时代了,放在后世,就算由国家掌控货币发行,地球上破产的国家又何止一个两个!纸币代替铜钱、白银、黄金,是不可阻挡的历史洪流,但也是一把双刃剑。如何使用它,就是一门极深的学问,唐慎无法揣摩;怎么不把它用坏,更加难懂,唐慎一窍不通!
但纸币是必然会出现的,早一点出现,对这个时代更好,对大宋的经济更好!
唐慎心中有无数的话,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许久后,他望着王溱炽热的目光,只能说出自己的肺腑之言:“我信任师兄。”
王溱微微怔住,俊雅的脸庞上出现一瞬的愕然。接着,他轻轻地笑道:“嗯。”
两人没再多说,各自离开。
唐慎说他信任王溱,不是嘴上说说,他是真的将一切都交给了对方。无论王溱打算不理会这件事,还是就此做一番事,都和唐慎无关了。他本就不擅长这些,交给王溱,才是最合理的选择。
当日下午,徐毖拿了几封折子,进宫觐见赵辅。
晚上快要下衙时,唐慎收拾好东西刚要出门,便见一个深红色的身影快步从勤政殿大门走了进来。两人撞了个面对面,皆是一愣。
互相瞧了一眼,唐慎恭敬地作揖:“苏大人。”
苏温允勾起唇角:“唐大人。”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潋滟的眸子里泛起一阵笑意,“怎的,下衙了?”
“是。”虽说不想和苏温允打交道,但苏温允没走的意思,唐慎也只能客套地问道:“苏大人是从刺州回来了?”
荆河桥塌一事后,苏温允被赵辅提拔成工部右侍郎,代替了原本的工部右侍郎谢诚的位子。去年,苏温允就去了刺州,督管刺州官道的修建一事,很少在朝中出现。如今他回来了,难道说刺州的官道快要修好了?
苏温允没回答,而是道:“唐大人胖了啊。”
唐慎下意识地:“啊?”
“都说心宽体胖,我瞧着,唐大人这半年心情不错。”苏温允咧开一口洁白的牙齿,露出一个森然的笑容。
唐慎一脸莫名其妙,告辞离去。
“苏温允的成语是不是学的不大好?心宽体胖……他怎么考上进士的?”
唐慎哪里知道,在王溱眼中,他是怎么都嫌瘦,在苏温允眼中,他却咬牙切齿地觉得唐慎胖了。为什么胖了?两年内,一举从七品升官到四品,还升成了四品中书舍人,天子面前的近官!这种升迁速度,换谁不高兴?
七品升五品容易,五品升四品可难极了。唐慎升四品这一遭,还不是蹭的他苏温允的顺风车?
现在唐慎在盛京吃好喝好,每日享福。他倒是要去刺州,整日风吹日晒。
苏大人情绪大极了。
不过苏大人再怎么怨愤,都对唐慎产生不了什么影响。
次日上早朝时,赵辅状若无意地提了一嘴蜀地出现的“以纸代币”的事。这位一心修仙的皇帝只是当做笑话,讲来与众臣听的,好像并没有太过重视的意思。不过事情听到百官耳中,却让他们各起了心思。
六月中旬,太阳大得如同火炉,高悬于空。
勤政殿每个屋子都配有冰盆给官员们降暑,可四品官员的屋子里挤了太多人,有冰盆也无济于事。唐慎热得满头是汗,但他依旧将官服穿得紧紧的,不敢有一丝懈怠。
唐慎正翻阅奏折,忽然有个官差进了屋子,将一封信送到唐慎手中。
其他官员都没注意到这里的事,唐慎愣了愣,将信封拆开。看着上面的字,他目光一凛,悄不作声地把这封信塞进袖中。到了下衙时,唐慎刻意在屋子里等了一会儿,远远的他瞧见王溱从屋子中出来了。
王溱一眼也看到了唐慎。
唐慎正要说话,王溱却无视了他,视线越过他,继续向前走,似乎根本没看见他一般。
唐慎默了默,等王溱走了后,他才离开。
入了夜,唐慎来到尚书府,被管家迎进门。等了大约一盏茶功夫,王溱从门外走进来。
唐慎立刻迎了上去:“师兄。”
王溱望着他,声音温润,带着一丝无奈:“都与你说了,与尔无关。小师弟聪慧过人,自然知晓我的意思,怎的又来了?”
不错,今日王溱特意差人送来的那封信上,只写着六个字——
『万事,与尔无关。』
第76章
四围寂静, 尚书府中唯听得到鸟雀蝉鸣。
唐慎看着王溱无奈的神色, 他哪里不懂对方的意思。
唐慎从袖中取出下午王溱给的那封信, 他将信打开,又看了一遍。接着走到书桌旁,用蜡烛的火焰点燃信纸。只见信纸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 很快就烧成了灰烬。
唐慎道:“师兄的意思,我自然是懂的。只是懂是一回事,我今日来此, 又是另一回事。也不瞒着师兄, 我一来是好奇,好奇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师兄会怎么做。二来是……”顿了顿,唐慎接着道:“二来是担心师兄。”
王溱定定看着唐慎, 片刻后,道:“你好奇, 也是人之常情,然而景则,莫闻、莫问。这才是以你如今地位, 在这官场之中该有的立身之道。至于你的关心……”
王溱笑了, 不再说话。
唐慎摸不清他的意思。
王子丰这是想干啥,怎么说到一半还不说了?
以师兄弟二人如今的关系,唐慎刚才说的话真的是肺腑之言,一点都没弄虚作假。唐慎从来不是个心机深沉、多疑善猜忌的人,和王子丰相识三载, 相伴三载,哪怕是块石头,都能捂热了。唐慎也真的信任起了自己这位师兄。
况且他如今算是半个王党人,他有如今成就,王子丰也有一份功劳。王子丰要害他,等于自断臂膀,得不偿失。
聪慧如王子丰能干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