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如康启为这般的老江湖都忍不住心神大震。
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 似是想看得更清楚些。
剑湖一角里, 引得灵气倒灌的写意山水画仍在变换着。可在山水画前的那人, 分明是薛睿的模样。
不是离音?
康启为一时顿在原地。
鞅珩的眼神紧紧盯住持剑的薛睿, 尖尖的竖瞳里似是藏了一道闪闪的光,亮极了。
幺幺最是喜欢变换容貌了……这个人, 有没有可能是她?
局外人因一道剑意被牵动了心神,而身为局中人,离音的心情也并不平静。
又来了,哪种格外熟悉的感觉……
离音轻声一叹。
待此间事了, 无论如何, 她都该去好好查查自己的过往了。
而如今当务之急……
离音抬起眼, 看向对面的楚平君。
一痕金色的灵气自她身后的写意山水画中来, 温柔地覆在她手中的剑上。剑上因此染了薄薄的流光, 似是将晚霞攫在剑身似的。
离音一振剑身, 这道薄薄的流光便携着层层剑影, 迎向楚平君。
楚平君被迎面而来的写意剑意一晃,神思都有些涣散开来。
透过溶溶的写意山水画卷, 他恍惚间看见了一个人。
少年时期的楚飞流身上还没有那一身暮气。他背负一柄长剑,抬着头认真看着他, 向他承诺道:“我会成为一个令人尊崇的剑修,让您的名字传遍整个修真界。您没有实现的梦想, 我会替您实现……”
画面一晃, 那个骄傲的少年眼里再也没有任何光彩。他浑身是血, 眼里带着无限恨意, 质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为人父,他能对自己的亲儿子下手?
当年脉脉温情,一招一式倾囊相授……都是假的不成?
他不是教过他,要他当个正直有担当的人吗?可为什么他自己却成了这个样子了?
“为什么杀我?为什么?”
楚飞流的质问还在继续,一声又一声,似是想求个明白。
楚平君心内的恍惚感更甚。
为什么?
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倘若你数万年甚至数十万年的努力,一日日勤勉从不敢懈怠,却还是换不回认同,只得到一声声未尽的叹息……
永远有人压在你头上。便是你拼尽了所有努力和底牌,却还是抵不过轻飘飘的“天赋”二字……
你可能甘心?
想起这些年受的不平,楚平君心内的恨意也起来了。
他的眼眶几乎是不受控地泛红了,“为什么?我以为你是最懂我的。被天赋所欺,这样的经历你不是一直都在经受吗?我之前就让你杀了薛睿,你不肯。妇人之仁,难成大事!既然你注定成不了气候,那换我来又怎么了?”
楚平君厉声质问道:“你不是说过要让我名扬修真界吗?有这个薛睿在,你永远都会活在他的阴影里,又如何给我荣光?”
楚飞流看他这般执迷不悟,眼底的悲哀似潮水,“杀了一个薛睿,还有千千万万个薛睿。代代新人换旧人,你怎知后来没有更厉害的人?”
“届时该怎么办?我难不成杀光所有比我天赋都好的人吗?”
楚平君不为所动,“有何不可?每一个剑修手中都沾满了鲜血。既然这一路注定是鲜血遍地,沾了点竞争对手的血又如何?”
“那剑道之外呢?还有道法,还有阵法……修真多途,你是不是要杀光任何一个妨碍你的人?”
楚平君不说话了。
楚飞流哈哈一笑,笑出了眼泪,“我早该知道的,我就不该对你有任何期待。你早就走火入魔了……”
“你不要脸面了,可我却是讲道理的。师门从不因为我有个叛宗的父亲就看低我,我也不能让他们失望了……”
他说着,抬眼看向楚平君,眼神却像是透过楚平君,看着别的什么人。
楚平君心里没来由一慌,一重又一重眩晕感忽然袭来。
他猛地反应过来。
不对劲!楚飞流的意识在觉醒!
该死,鞅珩不是说他成功夺舍以后,楚飞流的意识就再也不会清醒了吗?如今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醒了?
楚平君来不及想太多,直接调用自己的全部灵识,兜头朝着识海里另一重意识碾压过去。
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必须成功!
楚平君的灵识强度和楚飞流的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他的灵识像是无边无际的深海,只一个照面,就将楚飞流的完全笼罩起来。
但也只是笼罩而已。
早在楚平君的灵识发动时,有一层淡金色的流光忽然出现,在楚飞流的灵识身周拢成了一道护体屏障。
有了这层流光,楚飞流虚弱的意识便有了栖身之所。它们仿佛是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立着的一叶扁舟,虽则与大海的规模完全不能相比,但到底还是险险留存着。
一看见这层金色的流光,楚平君眼神就猛地缩了缩。
他认出来了!这是那山水剑意!
就说怎么忽然间楚飞流竟然能醒了,原来如此!
楚平君眼底的戾气一起,下意识就想出去灭了那个罪魁祸首。
虚弱着的楚飞流却快了一步,直往外去。
两人的意识一前一后出了识海,在同一副躯体里竞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