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音有点懵, 事情怎么就扯到她身上了?
薛无忧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心里微微一跳, 神色更加冰冷了。
“你月莹族好大的脸面!水笙是在你月莹族出的事, 你们本应承担救治的责任, 还有脸面谈所谓的条件?当本君好戏弄吗?”
太长老微微叹息,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我知道在水笙这件事上, 我月莹族不占道义。但救治水笙, 重塑她的筋骨根基, 补足她缺失的生机……这所有的一切,你以为是那么好做到的?便是我月莹族天赋里自带疗伤之效,也需要费全族共同的心血才能救下她。若是水笙还是我月莹族的月灵使者,我月莹族举全族之力救她是应有之义;可水笙如今的身份, 按理来说……是月莹族的罪人。”
“太长老,若是我能当上月灵使者呢?”薛莹急急道:“我什么也不要,就想要我娘好起来, 行不行?”
太长老摇摇头,神色带着悲悯,“你是你,你娘是你娘。月莹族既然不曾因为你娘罪人的身份看轻你, 便也不能因为你的缘故惠泽你娘。这一点, 无可更改。”
她手中圆月拐杖一敲地, 看着薛无忧, 沉声道:“薛尊者, 今日你便是真的将我月莹全族搅得天翻地覆,咱们该打打,该讨的公道讨,该了的恩怨了。但若是你想要强逼我月莹全族救治水笙,却是不能了。”
薛无忧额角青筋微跳。
太长老全不在意,继续道:“水笙如今的状况,你便是回到沉魁,请来了你沉魁的黎尧尊者,怕也是束手无策。上下本源九境,老身敢担保,除非你能请来渊南一族,或有希望,否则,我月莹族是水笙唯一的选择!你说老身不近人情也好,说老身趁人之危也罢,除非你答应老身的条件,否则救人这事……免谈!”
一向慈祥和蔼、表现得十分近人情的太长老,第一次露出冷酷又强势的一面。
薛无忧微微眯起了眼,神色却比太长老想象中来得平静。
除非你能请来渊南一族……这个意思是,她并不知道离音的身份?
既然如此,那她盯着离音干嘛?
薛无忧一时没有答话。
太长老那双带着白翳的眼又朝向离音,脸上又挂起了笑。
她说道:“好孩子,我在你身上感应到了特殊的气息,你可是出身古族?”
离音的脸色有一瞬间很奇怪。
她都差点被这位太长老搞懵了。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这位太长老不知为何认定她出身古族,但又不觉得她是出身渊南古族。
这可真是……有趣了。
离音脸上适时带了点戒备和慌乱,“我不是,我不知道,您别瞎说……”
“别紧张。”太长老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我知道,当年那场大战之后,许多古族同样受到了迫害,对自身来历便有些讳莫如深了。我月莹族也是受害者之一,很能理解你不想让人知道来历的心情……但请你相信我,月莹族上下对你,没有一点坏心。十四古族中,我们月莹族是攻击性最低的古族,这点相信同为古族的你必定也是有所了解的。”
离音抿了抿唇,沉默不语。脸上戒备的神色恰到好处地稍减,一副已经略有松动却还是不肯放松警惕的模样。
太长老看她这个反应,心中大定。
她一脸热情地跟离音说月莹族人对所有古族都抱着热情友善的态度,说月莹族上下这么些年的历史里为古族的和谐关系作出了重大贡献……
离音的神情相应从戒备防备再到逐渐放开心房。她对古族的了解比寻常人都深,偶尔抛出一个话题,就又把谈性稍减的太长老勾牢牢的。
到了最后,离音以古族这些年来发展不易的话题,成功达成跟太长老相见恨晚的成就。
两人开始回首过去,谈话氛围融洽得几乎插不进第三人。
整个过程中,离音的神色转变都十分自然,完全是一步步被太长老的语言攻势打动的模样。若不是薛无忧对她知之甚深,恐怕真的会被她骗过去。
他看了眼完全沉迷于话题之中的太长老,又看了眼完全不露破绽的离音,只觉得心情十分微妙。
这就是传说中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做好了坑人准备的……人才吗?
这瞬间,薛无忧想到了很多事,尤其想到了沉魁君字脉。
沉魁七脉中,君字脉是人数最少却也最盛名在外的一脉。这一脉的修士,用君无咎少年时的一句戏言概括:君字脉,君子其表,流氓其里,养出来的都是一群有格调有品位的“不良人”。
自小性格刻板沉默、为人正直严肃的薛无忧一向不觉得这句话是对的。直到后来,他师父事忙闭关,把他托付给了大师兄君无咎……
世界有了另一种打开方式。
坑死人不偿命,卖了对方还让对方感恩戴德,做了坏事让别人背锅,明明是闯祸了反倒能被长辈表扬……
这一切的一切,薛无忧在跟着君无咎的那几百年里,都见识到了!
也是那时候他才隐约知道,君字脉这些外在都是谦谦君子的人,内里都有着怎样可怕的战斗力。
外在越是高风亮节,内里越是心狠手黑。
更可怕的是,这样的人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薛无忧一向以为,这种君子其表,流氓其里的特性,乃是君字脉一代代传承下来、精心培养起来的。
可如今,几近野生的君字脉离音,向他展示了何为天赋,何为无师自通。
真的没人教她啊!他薛无忧可是君字脉上下五千年最表里如一的人,怎可能教她怎么不动声色套人话?她真的是自学成才的。
这瞬间,薛无忧突然就明悟了。
原来当年大师兄说的,他跟离音有师徒之缘……说的是这个吗?如出一辙高风亮节又心狠手黑?
总算明白为什么君字脉的弟子这么少了。按照这种标准,可不是几百甚至上千年都收不到一个弟子嘛!毕竟……多少人能有这种天赋?
话又说回来了,当年他被师兄师姐们坑的时候,心情的确不太美妙。但现在看着离音坑人……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十分隐秘又高深的美妙心情。
就……情不自禁想笑而不语。
难怪大师兄他们都喜欢这样笑!
原来如此……
薛无忧的思维开始往另一个奇奇怪怪的方向跑去。
另一边,离音和太长老推心置腹谈了好半晌,关系已经十分亲近了。
离音这才期期艾艾地问道:“晚辈冒犯了,您能不能告诉我,您的慧眼是如何识破晚辈身份的?您也知道,修真界人心险恶,现在的修真大环境对古族并不算友好。晚辈若不是侥幸遇见了像您这样慈祥和蔼又睿智的前辈,恐怕就要遭殃了。”
太长老让离音哄得心花怒放,大手一挥,道:“无需担心,这不是你的问题。事实上,这是老身自己的一点能力。”
太长老神秘一笑,“看见老婆子我的这对眼睛没?这是修炼时出了岔子才导致的。算起来,已经数千年了。本来是想练一精妙瞳术,没成想瞳术没练成,还直接给练瞎了,但好歹还保留了这精妙瞳术的几分作用,勉强算是个半成品吧。此外呢,人瞎了嘛,嗅觉听觉也就更灵敏了些。这样结合起来用,倒也眼明心亮,比之寻常人更为敏锐些。比如说……”
太长老压低了声音,“我能隐隐约约感应到古族之间的一点特殊气息。”
离音心里一跳,脸色却很稳得住,“这也是前辈的机缘。说起来半成品的瞳术就这般厉害了,难不成这完整的精妙瞳术,是能识破人的血脉出身的?”
离音问得随意,太长老便下意识接道:“非也非也,哪有这般逆天的术法。我这瞳术吧,修炼到极致,也不过就是观人运……”
她说到一半,猛地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什么,便僵着一张脸,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看我,人老了就是记性差,都爱胡言乱语了。”
离音把这片面的信息记下,面上一副完全没往心里去的模样,“我就觉得前辈是哄我呢!怎可能有这种瞳术?我听都没听过。这肯定是前辈您自己福泽深厚才得的机缘,却误以为是瞳术之故。天下修炼功法的人千千万,我只听说过有因为出了岔子修为尽毁灵台不清的,还从未听过能因祸得福的。”
“不过,您这能感应到古族的气息,具体是怎么感应的啊?晚辈还真的挺好奇,前辈看见的世界难不成和晚辈的不一样吗?”
太长老巴不得离音全忘了之前关于瞳术的话题,便极尽详细地描述,“也不尽然,但的确是跟你们不太一样的。”
她指了指离音的领口,“我在你胸前的这个位置,感应到了一股十分强盛的气息。这股气息充满着勃勃生机……像是天材地宝才有的特殊气息。”
太长老脸色有几分自得,“这世上能与天材地宝相媲美的,可不就是我们古族的血脉了吗?”
离音顺着太长老的指示,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应到掌心下微微凸起的一块玉状的东西,终于恍然大悟。
是那块血玉。
兜兜转转,原来人家还真的有几分本事。
她这是把柳康安的气息,安到她的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