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以为自己昨日说的话已经够直白了,只可惜宋阙揣着明白装糊涂。
昨天夜里,月英问她那些话时,言梳知道宋阙就在门外听着,他没有隐藏自己的身形,烛光将他的身影映在了窗扉上, 莲子桂花蜜盅的味道也很甜。
当时宋阙没敲门进来,言梳想她的一番话必然是伤他自尊了,结果今日宋阙又没有自尊地跟着, 叫言梳有些为难。
鲁图被带到了丰国人暂住的燕京驿馆旁,驿馆隔壁便是一间不错的客栈,他们随行的官兵住在驿馆内,倒是国师和皇子住在客栈,恐怕是因为驿馆的布置没有客栈舒适。
客栈外有一圈官兵围着,言梳没能进去,她于客栈门前绕了两圈正在想办法,手腕就被宋阙抓住了。
触碰到手腕皮肤的指尖是冰凉的,言梳半边胳膊的鸡皮疙瘩纷纷竖起,她一刹要挣脱开,抬眸瞪向宋阙时,他没看向她,眼眸半垂着有些消沉,只低声说了句:“我带你进去。”
言梳愣了愣,要挣扎的手慢慢不动了。
客栈外的官兵就像是没看见宋阙一般,任由他牵着言梳正大光明地闯入丰国人的领地,客栈内伺候的人也一应换成了丰国随行的丫鬟小厮。
言梳入了客栈,抬眼便瞧见楼梯上正往三楼过去的鲁图,几步跟上。言梳贴在了鲁图身旁,鲁图似有所感,忽而抬头四下看了两圈,视线没与言梳对上,他就像是发现了什么却看不见,以为自己察觉错了,慢慢低下头。
客栈三楼有一供人休息的雅间,雅间的门头上挂着一面铜镜,凡是从铜镜前走过的人都被金光照过,言梳没察觉,一步跨过去险些在铜镜里化了形,幸亏宋阙拉住了她的手腕,避免她暴露自己。
宋阙的速度很快,言梳撞入了他的怀中,鼻尖抵着宋阙的胸膛,有些犯疼。
疼的不是鼻子,而是胸腔里的某处,就像断了的筋脉重新抽搐。
言梳推开宋阙,没能挣脱他的手,她抬头望向对方,眼底已有了不耐与不悦:“上仙还要抓着我几时?”
“出了客栈,我才能松开你。”宋阙道。
言梳嗤地一声笑出:“我不信你没有其他办法。”
宋阙慢慢低下头,沉着声音道:“有,但我想牵着你。”
“你……”言梳一时语塞,干脆不去看他,眼看房门即将关上,言梳避开了铜镜的范围,绕到鲁图身后,跟着他一同入了房间。
客栈里的房间布置倒是很简单,也不似言梳以为的奢华舒适,房内的植物有许多,桌面上摆了好几种花,各类花草的清香混杂在一起,闻久了能让人头晕。
房内的桌旁坐着一个人,那人衣着华丽,面庞俊秀,年龄不过二十左右,斜飞的眉与细长的眼让他看上去有些许薄情。
这人正端坐着,脸色苍白,呼吸很慢。
言梳一眼就看得出来,其实他算不上是人。
不知从何而来的身体里头,住着两魂一魄,那魂魄正是从鲁图身上抽出来的,除了鲁图的魂魄之外,还有一些镜灵的气息暗藏其中,以此支撑着这个人的一言一行。
带领鲁图过来的人将他手中的金子拿下扔在桌面上,毕恭毕敬地对着屏风内的身影鞠躬道:“国师,人已带到。”
屏风里的人嗯了声,随后便有个小道走出,手上端着两杯茶,一杯浅金色,一杯淡绿色,看上去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人将淡绿色的茶递给了鲁图,说了句:“喝。”
鲁图不疑有他,喝下茶后,另一人便将浅金色的茶放在了桌面上,弯腰像是哄小孩儿似的,以温柔的声音道:“七皇子,喝吧。”
一遍不听,那人又说了好几遍,似乎已经经历了许多次这种情况,他极有耐心,直到像是木偶一样的七皇子慢慢端起桌上的茶,一口饮下,周围的人才歇了一口气。
凡人不可见,言梳却能看得到。
丰国的七皇子在喝下那杯茶后,身体里浑浊的气息慢慢消散,他的目光也越来越清澈,人从呆若木鸡之中逐渐苏醒,有了几分人气儿。与此同时的另一边,鲁图捂着肚子呜呜直喊,委屈地对周围人道:“我闹肚子了……”
不是闹肚子,言梳看得清楚,七皇子身体里的浊气转移到了鲁图身上。
替死符。
这东西梁妄也有,可以一人为另一人消灾挡难,此符邪气,最初被画出来是因为一名孝子不忍见病重的父亲承受痛苦,于是选择替死符让自己替父亲承痛,直至老人去世。
时至今日,倒有人用替死符干这种危险的行当。
一个人的魂魄,埋在了两个躯体中,恐怕这七皇子,也就是不久后要娶奉乐公主的人了。
鲁图被人拉了下去,出门前还嚷嚷着要出恭,他就是个孩子心性,不知这些看似照顾他的人,其实一直都是在迫害他。
等鲁图走后,国师才慢慢从屏风后现身,言梳见之,有些错愕。
她认得这张脸,这个人。
五百多年前,此人去过山海小榭,求她以他余下寿命,换一人活。
当时言梳告知,她可帮人完成愿望,其实也不算真正的如愿以偿,一切都是她于书中所写,若那人不在乎,她可以在书中复活他所在意的人,反正他们的魂魄一旦沉湎于书中,所感知的便是一个鲜活又几近真实的世界。
只可惜,那人在乎,他不愿他所在意的人真的死去,也知道言梳所说的得偿所愿并非真实,故而逃出了山海。
即便他有命活,也应当在几百年前就过世了才是,如何能活到现在?
直至那人露出了全部真容,言梳才不禁往后退了半步,背后靠在了宋阙的怀中她也无所察觉,直愣愣地望向那人病态苍白的皮肤,心口怦怦直跳。
他仅有露出来的皮肤是白色的,宽大的长袍下遮蔽的身体都是青黑干瘪,包着骨肉,犹如干尸一般。
这个人的身体早就已经死了,他用黄符保住了□□没有腐烂,露出的手脸勉强能算见人,可他衣服下空荡荡干瘦的身体惊不起任何风霜,稍一用力便被摧残。
空气中漂浮着的气味渐渐盖过草木花香,那是一种,接近枯木的妖气。
言梳忽而想起昨日宋阙说的话。
收命尚可解,夺命是为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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