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灵幻化出来的人还是宋阙的装扮,只是他的眉心没有一根不细瞧便看不见的金色细线,那是他已超出普通山海那些有名神仙的象征。
言梳没找镜灵,镜灵却率先找到了她。
她的书斋还未盖起,也并未告诉梁妄自己如今身在燕京,她原先与镜灵说好,等她定好了书斋的居所后会通知梁妄,届时书灵再找来,只是对方显然等不及了。
此时‘宋阙’的脸上露出了焦急的神色,见到言梳立刻跪地,双手撑着地面昂起头看向她,眼眸中倒映着她的影子道:“请书仙收下我的寿命,帮我完成心愿。”
言梳这些日子都能见到宋阙,不似第一眼见到镜灵那般对方跪她求她都能接受,如今已有些违和感了。
“我与你说好了的。”言梳如此道。
镜灵点头,不堪地低下脑袋道:“我……我不在意之后变成的书能不能保存完整。”
言梳问他:“你如何得知我在燕京?”
“其实……其实小人并不知您在燕京。”镜灵低声道:“只是小人想着很快就会变成一本书,以后日日面对的都只会是书中的公主,故而才撞起胆子,打算回来燕京,看看能不能再见奉乐公主一面。”
他听说了花灯节皇宫会在团月湖上放画舫,宫里的人都会出来游湖赏景,故而镜灵早早就在湖边等着了,他脸上戴着面具,不敢站在人群密集之处,只能躲在树后阴暗的角落里。
结果没等来奉乐,反而看见了言梳,那时镜灵离得远,匆匆一瞥以为自己见错了,后来他不死心去皇宫门前候着,心想或许等他们回宫后还有机会,半夜又在皇宫门前看见了言梳。
镜灵没敢打扰,但确定言梳就在燕京。
他心里虽急,却也没那么急,若不是……
言梳一语点破了他如今糟糕的状况:“你的灵力在消失。”
镜灵的额前起了一层薄汗,微微发颤。
是的,他的灵力在消失,这也就表示,他的寿命也在缩短。
“为何?”言梳心里奇怪。
镜灵好好地站在她面前,身上没贴任何符咒,可她就是能看见,镜灵身体里的灵力在一点点被特殊力量瓦解。一旦他的灵力散尽,寿命也走到尽头,最终如他所愿可能就变成了一面普通的铜镜,但也不再有任何意识了。
镜灵摇头,他不清楚,言梳又问:“从何时开始的?”
“昨夜……子时。”镜灵知道自己在言梳跟前躲不过,只能老实交代。
言梳顿了顿,心想昨夜?
提起昨夜,她倒是想起了丰国的七皇子去过一次皇宫,七皇子的身上有镜灵的气息,加上皇宫上方那个玄乎的阵法,镜灵身上的灵力是否与此有关?
只是子时她已经回去客栈,没在皇城前守着了。
镜灵是怕,怕言梳的书斋还没立好,他就会死在这里,而他那卑微的心愿却未完成,如若现在能变成一本书,书中写好了他与奉乐的结局,哪怕中途碰见意外,这本书毁了,他也不会后悔。
更何况,很有可能不会出现意外,他能安稳地见到奉乐与她喜欢的人一起,直至暮年,见证了她幸福的一生。
言梳知他心中所想,就更不敢轻易取走镜灵的寿命了。
倘若他的身体里绑定了某种特殊力量,寿命转嫁在了言梳身上,与此同时那个力量还在不断抽取,那言梳也会跟着遭殃。
原本想着麻烦些不要紧,毕竟镜灵的寿命很长,可抵几十个凡人。
果然,还是不该贪图这样的便宜,贸然入了燕京,还被对方找到。
“书仙……是要反悔吗?”镜灵抬眸,看向言梳的眼神里已经有了绝望。
言梳望着这双熟悉的桃花眼,见其中痛苦,心里跟着瑟缩了一瞬,嘴快了脑子一步,不忍地道出句:“我……”
啪地一声,茶炉内的炭火炸开了一朵小火花,将言梳从镜灵的眸光中抽离出来。
她愣了愣神,有些意外地起身,再看向镜灵时心中已涌上了怒意:“你敢诱我?”
镜灵如今的样貌,正是言梳心中在意之人的照影,也是拿捏了这一点,镜灵才敢在与言梳对视时稍稍释放了一点儿灵力,希望能骗得言梳答应,只要有这一句答应,他便能死缠烂打到对方实现承诺。
只可惜,就差一点。
炭炉灭去,沸腾的热水渐渐平稳下来,言梳背对着镜灵,不论他如何祈求,只说了句:“这次我不责怪你,你走吧,之后也别再找我了。”
“书仙!”镜灵深知自己做错了,不住磕头求饶,言梳没看他,他又变成了一身黑袍:“求书仙怜悯!将我化成一本书吧!我可将一切都给书仙!”
镜灵的声音不停响起,言梳也不知茶楼雅间外的人是否听见了,有没有人探头进来看一眼,她只是在这声音中越来越心烦。
终于,身后的聒噪停了,言梳顿了顿,回头看去,镜灵已经离开,空气中连他一丝气息都不存留,倒是那泡了两次原本应当淡去的忍冬香味儿渐渐散开,久久未散。
言梳不自在地朝隔壁雅间瞥去,从这处看,屏风遮掩得很好,甚至都看不出人影,言梳出了雅间走到旁边看了一眼,青竹屏风后的桌面上放了一杯茶,是顶级的羡阳明月,味苦回甘,平常人喝不惯。
宋阙恐怕也是第一次喝,所以茶杯里茶水剩了大半,他随镜灵一同离开,或者说……是他把镜灵带走的。
即便此时人不在,言梳还是嘀咕了句:还真是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就差说句阴魂不散。
从茶楼回去时,天色渐晚,言梳于客栈门前遇见了宋阙。
两人之间隔了十几步,一抬头就能看见彼此,言梳见宋阙的手上提了个食盒,目光在上落了一眼。
宋阙率先抬步朝她走来,他靠近言梳习惯成自然,在距离三步时言梳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宋阙这才停下步伐,眼中的笑意淡了些,随后又扬起来,状似无事般将手中的食盒递给言梳:“给你买的。”
言梳瞥了一眼雕刻着桃花涂了红漆的食盒,大约猜到里面是什么东西,她没接,反问了句:“你把镜灵弄到哪儿去了?”
宋阙嘴角的笑容僵了僵,提着食盒的手坚持了片刻,见言梳真的不肯要,这才道:“只是送出城而已,你说不会责怪他,我并未对他做什么。”
言梳微微垂眸,心想宋阙行为向来温润,对人也很温柔,应当也不会对她说谎。
只是宋阙所说的并未对他做出什么与言梳理解的没做什么始终有些微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