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落定 他曾说过的不讨厌,其实就是喜欢……
引魂鸟飞出林间, 口衔着一道浅光,如玉棋自己说的那般,她不是死了, 她只是变成了一对棋子而已。她原先就是棋子, 能有一段化身成人的时光已然难得, 索性这些记忆都不算好,忘了也就忘了。
言梳问宋阙:“如若玉棋不是死了,那引魂鸟带走的是什么?”
宋阙道:“若是以魂魄来定,玉棋姑娘的确不在人世了, 但以她的原身来定, 这对棋子还在。”
也就是说, 日后这对棋子若能再得造化,化身成人,也不会是玉棋, 没有玉棋的记忆,不是她的相貌身体, 甚至是男是女也未必, 说到底, 玉棋还是没了。
顾秋没在林子里久留,引魂鸟飞走之后他便告辞离开了,只是走时他的脸色有些难看,眼神晦涩难懂,言梳没能与他说上一句话,只见顾秋背上的剑不知落在何处, 他竟然也没顾上,匆匆消失。
顾秋忽而想起玉棋说过的一句话,她说他这样行走江湖看似自由, 其实是被他认定的自由所束,他就像是一片飘零的落叶,没有归根,心无安处,只能算是漂泊,不能算是自由。
顾秋十多年行侠仗义,总是他去救别人,难得有人救他,玉棋在他心中的分量实在不低。顾秋在湖边与玉棋分别后曾想过,他或许这辈子也忘不掉这个三番五次救过他的人,可这个人却为了另一个人牺牲性命。
说到底,玉棋之死,是他造成的。
顾秋也在想,如若玉棋没遇见他呢,若是他们在巷子口初遇时,玉棋看见他害怕得转身就跑了,他虽可能重伤不治身亡,但至少不欠任何人的,也不会害了玉棋一条命。
杀手是冲他而来的,事实上就是他拖累了玉棋。
非他所杀却因他而死,顾秋于心不忍,也于心有愧。
一切意外的相遇与意外的结局,都是因为他要祭拜故人的衣冠冢,闯入了镜花城而已。
顾秋离开镜花城时有些浑噩,竟不知不觉走上了官道,那群官兵拦住他问话时顾秋的脑子还一片嗡声,直至那群人让他离开了,他才恍然反应过来,那把曾经陪着他十几年的佩剑已然丢在了小山丘的竹林外,他也不再想去捡回了。
行走江湖本无目的,顾秋从来都是走一处算一处,若不是被人追杀,他也不会四处躲藏。
他顺着一个方向走了多日,途经一条山林岔路口,顾秋骑于马上,见一群官兵在那儿挥着手道:“前方山体滑坡,不易通过,若有想去琸城的趁早绕路!”
一句琸城叫顾秋恍惚间想起来这里是什么地方,难怪他一路都觉得眼熟,他望着官兵所站之处,这条路如树枝分叉,他站在下端,望着前头两条完全不同的选择。
顾秋忆起自己年少轻狂时也从这条路上经过,当时有个江湖侠士在前引路,他问顾秋是否向往江湖,顾秋说他自幼看的画本就是行侠仗义一类,他当然向往。
那人身骑高马,斗笠下的脸上有一道不深不浅的刀疤,那人指着前方的路道:“那你往那边走,南山派,无极宗,南堂世家皆在那处,不久后有江湖人将在望月观比试,小兄弟去凑凑热闹吧!”
许是那人就是顾秋心中所向往的大侠模样,所以他毫不犹豫就往那边跑了,那条路往南,正是如今顾秋脚下的一条。
被封路的琸城是顾秋每个月与爹娘赶集会去的地方,而左边那条蜿蜒的小路,正通向他从小长大的桃源镇,那个镇子的后山一片果林,盛产瓜果,顾秋记得他爹娘就是果农,每日都将瓜果拉到路边卖给过往的行人侠客。
顾秋走时,爹娘正争执不休,为了那一两块铜板,早已分了家,谁也没看他。
如今归来,也不知二人是否还在。
若是以前,哪怕顾秋从这条路上经过他也不会想要再回去看一眼,今日封路,就像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一次契机,顾秋扯了扯骏马的缰绳,迎着盛夏的风,调转方向,马蹄踏入了那条蜿蜒的小道。
两岸群花衬绿柳,未入桃源,已然果香。
桃源镇的瓜果的确很有名,那地方土地肥沃,养出来的果子比别的地方要甜上许多,夏季是吃桃的季节,可上等桃子在运输过程中难免容易磕碰,唯有富人家的桌案上才能放上几个完好无损的蜜桃。
京都金家院子里,金夫人的小腹高高隆起,因为嘴馋想吃桃子,金老爷立刻命人买了许多回来。
金夫人的桃子还未吃上嘴,便听见门外家丁大声喊道:“老爷!夫人!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回来了!”
金夫人手中的桃子滚落地面,她连忙起身,险些闪了腰,金老爷扶着她道:“夫人慢些!风儿回来了我让他来见你,你可别动了胎气,再过一个多月就该临盆了。”
京都里有许多人都说金夫人是老蚌生珠,金世风回来时也听了许多,他充耳不闻全部无视,一路风尘仆仆跨入金家大门,并未第一时间去见金老爷与金夫人,还是金老爷特地去他的院子里见他的。
金老爷见到金世风时,金世风就坐在房内,手中捏着一个香囊,那香囊是府里丫鬟佩戴的样式,而挂在金世风床头的那个,是玉棋的。
“风儿回来啦?玉棋没和你一道吗?”金老爷道:“我这就让人把玉棋接回来,风儿你也太任性,总丢下她。”
金世风闻言,握着香囊的手逐渐收紧,眼眶微微泛红,深吸一口气喃喃道:“是,我总是弄丢她。”
金老爷一顿,也不知要与金世风说些什么好了,自金夫人有孕之后,金世风便离家大半年,父子之间也有了嫌隙。
金世风忽而起身,拿起行礼收拾起衣裳来,又不顾金老爷的脸色,对外招呼了两名丫鬟与他一并收拾,其中不少是玉棋曾经留在这儿的。
“风儿这是又要出门呢?”金老爷叹了声:“你娘马上就要临盆了,你在家多留两个月吧。”
“那是你与娘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我留下来做什么?”金世风说着,不顾金老爷的脸色道:“其实你们有了第二个孩子也好,你们好好培养他,我也不打算再回金家了,不过爹你放心,我不是彻底与金家断了往来,我会承诺以往说过的,将金家发扬光大。”
“风儿你……”金老爷没料到金世风会说这般绝情的话,回想起金世风重病的那几年,他与金夫人一直都在瞒着他吃药怀孕,金老爷便觉得心中有愧,于是问道:“风儿你要去哪儿?”
金世风将那攥在手心的香囊放入怀中,目光沉沉地望向床面鸳鸯戏水的绣纹,这床被子是他与玉棋大婚当日铺的,后来一直都是玉棋住在这个房间里,他在外花天酒地不着家,也从未睡过这张床。
现下想来,金世风只觉得这是玉棋对他的惩罚。
也是,诗文里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可他做了那么多错事,不是回头了就必然会得到原谅的。
“爹,你知道玉棋原是哪儿的人吗?”金世风问。
金老爷道:“听卖她的那个妇人说,她原是云登国的人。”
“嗯,我想也是。”金世风的话叫金老爷云里雾里,等丫鬟收拾好了东西,金世风顺便带了几张银票,离开院子时对金老爷道:“我去云登国了,与您报备一声,恐怕短时日内不会回来了。”
“你去云登国做什么?!”金老爷大骇,去云登国别说是短时日内,恐怕一个来回至少也得十余年。
“我听人说,云登国多金多银可少颜色,那里的人不会织锦,不会做衣,我金家的织锦丝绸举国闻名,色彩艳丽可保几十年不退,前往云登国这一路途径多处小国多珠宝矿石,那些东西在他们那里不值钱,在靖国却值钱得很。”金世风道:“我以丝绸换金银,他们乐意,我也乐意。”
“这生意可以让旁人去做,况且云登国那里多危险,风儿你的身体素来不好,就算……就算要去,也等玉棋回来了,带她一道,她在,我与你娘也放心些。”金老爷说罢,金世风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他看得出来,他爹并未极力挽留他,金家放弃了他,所以金世风更不愿说,他早些时候找大夫诊脉,其实折磨他多年的病症已经好了。
几个月前,金世风是在镜花城中的客栈醒来的,客栈二楼靠窗边的地方,宋阙坐在那儿看书,言梳则靠着矮椅一直盯着他的房门,在见到金世风的那一瞬,脸色意外的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