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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光美点了点头,对管家吩咐道:“你带江蓠下去,他胸口的地方,再涂一次药。晚上我要去白府,不在家里吃晚饭。”管家颔首领命,侧过身子,让江蓠先行。江蓠抓着糕点,站在原地没动,走廊上的壁灯照射在他苍白的脸颊上,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惊慌失措。
陈宅中有许多伺候人的,分床上床下,床下的,就是普通的佣人。至于伺候到床上去的,大多是一步登天,宝马香车,一时风光无限。江蓠是个特殊的,他在陈光美床上待的时间最久,陈光美对他却非打即骂。同样干着伺候人的事,那些下人们,一边羡慕着伺候到床上去的人拿到的金钱好处,一边又鄙视着他们出卖身体,但是主人喜欢,他们到底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来,只江蓠这种既爬上床又什么都没捞到的人,是他们鄙视链的最低端,日常举止言谈,总是夹带着轻视和鄙夷。
陈光美知道这一点,但是默许了他们的行为。这种冷酷的环境,有助于加强江蓠的自卑感,营造低人一等的感觉,他就是要让江蓠知道,人人都可以轻贱他。江蓠日常接触到的人,不是陈光美的狐朋狗友,就是陈光美的下人,大家对他,都是一样的高高在上。时间久了,江蓠变得很怕与人接触,尽管越来越迟钝,还是敏感地察觉了自己在这偌大宅子里的所有人眼中,自己到底是如何的低贱。
管家在陈宅做了很多年,他有个优秀的儿子,十几岁的时候出车祸死了,自此内心变得柔软而敏感,对江蓠,始终抱有一种温情。尤其是他还见过江蓠曾经那么意气风华的样子,他欣赏江蓠,所以即使江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对他依然是尊重的。
他是陈光美父亲陈歧和陈光美的心腹,是佣人中地位最高的,他侧身让江蓠先过去,这是客人或者少爷小姐才有的待遇,江蓠早已习惯跟在人后面,所以并没有受到尊重的感觉,只有乞丐穿上龙袍像是浑身长刺的那种不安感。
管家叹了口气,跨出一步,走在前面,江蓠才慢腾腾的,像个尾巴一样跟在他后面。
陈光美来到书房的时候,他的父亲正背对着他,望着窗外,一盏一盏的灯,像璀璨的明星一样浮在大片的浓荫中,把乳白色的百年老建筑照射得熠熠生辉。
陈光美唤了声“爸”,陈歧转过身来。
“这房子是我爷爷传下来的,中间修修补补,也过了这么多年。”
陈光美“嗯”了一声,这房子历史悠久,外观雅致,环境清幽,只是不时会出各种问题,比如房间漏水啊,管道老化啊,墙灰剥落啊,维修实在是麻烦,他对旧人旧物没有特别的感情,几次都想重新建造一座庄园全家搬过去,父亲一直不同意。
“我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娶了你母亲,后来有了你,我还想在这里养老,然后看着孙子在这里长大。”陈歧难得动情地说。
陈光美从父亲的语气中听出了忧虑,父亲是实干型的人,从不做过多的抒情,他隐隐觉得事情不寻常,便故作轻松道:“养老太早了吧爸,能者多劳,你至少还要在咱们公司再干个几十年。”
“你知道公司出了问题吧?”陈歧道,又接着说:“你肯定是知道的。过去你那么爱玩,几次催你结婚都不肯,这次这么主动和白小姐交往,我知道你是想获得她父亲的支持。”
陈歧握住了儿子的手:“你这么懂事,爸爸实在是不想……”
“爸,你说什么呢,白兰年轻漂亮,家世又好,娶她有什么不好,你不是早就想抱孙子吗?”
“我和你母亲是家族联姻,她一生郁郁寡欢,活了四十多岁就死了。最近我常常梦见她,可能是人年纪大了,变脆弱了吧。”
陈光美看着对面的人,年龄的增长到底没有绕过他,父亲的手纵使保养得宜,还是变得粗糙起来,脸上、颈部的皮肤都是沟壑纵横,鬓角也渐渐生了白发,最近几年,便是一年老过一年。
他紧紧握住父亲的手:“您梦见母亲什么了?”
“梦里她一直怨恨我,垂着泪,说我毁了她的一生。她还让我不要逼你,所以我实在不想……”
陈光美打断道:“您和母亲,那是巧合,那么多家族联姻的,也有生活幸福美满的,我和白兰很好。过去儿子太不懂事,太过胡闹,现在也该扛起家族的担子来了。”
陈歧叹了一口气:“你能这样想,我觉得很欣慰,听说白小姐心地善良,知书识礼,我也就稍微放下心来,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过去爸爸一直忙于生意,对你疏于管教,无论如何,你结婚以后,一定要对白小姐好,不能让她伤心。”
“那是必然的。”陈光美拍拍胸脯保证。
“那个孩子你准备怎么办?”陈歧突然问道。
陈光美悚然一惊,装作不知道父亲所指,问:“哪个孩子?”
“你房间里的那个?”陈歧看着儿子的眼光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几桩风流韵事,所以我之前也没过问你们之间的事,但是我们不能委屈了白小姐。”
“他啊,他说他要走,所以我正准备送他离开。”
', ' ')('“好,你看着办就行。跟了你这么多年,不要亏待人家。”
陈光美答应着。
陈光美离开书房的时候,陈歧突然叫住了他:“光美啊,你要保重身体……”
“爸,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办公室,秘书小刘的弟弟,经常熬夜,前天猝死了。可能我真是年纪大喽,变得担心这个,担心那个,都不像以前的我了。”
“爸你放心,我会好好保重身体,公司的事,你也不用担心,我们会挺过去的。”
陈光美出门后,回想起和父亲今日的一番谈话,满肚疑云。
到了白府,白老爷子并不在家,白兰接过他手中的西湖龙井茶叶,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爸爸喜欢喝西湖龙井,我爸爸爱饮茶大家都知道,但是他对外只推说喜欢云南金瓜贡茶,这茶极为难弄,倒也因此少了很多纷纷扰扰。”
“我当然要事先打探清楚未来岳父的口味了,毕竟我的幸福,可是掌握在他手里。”陈光美握着白兰的手,摩挲着。那只手,柔滑细腻,像一条活泼的小鱼,在他手中游过来游过去。
“你有心了,爸爸回来,我要告诉他这是未来的女婿孝敬他的。”白兰娇笑着说。
“咦,今天是谁给你梳的头发,该扣工资,都掉了一缕。”陈光美故作诧异地道,侧过头,帮白兰把垂落的头发别过耳后,还状似无意地抚过白兰小巧别致的耳垂。
那块小小的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直到扩散到白玉一样的脸庞和脖子上。
陈光美微微垂下头,对着白兰,宠溺地笑了笑。
他五官疏朗,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不笑的时候,显得立体深邃。一笑起来,脸部的线条柔和不少,倒显露出一副温柔多情的样子,非常具有欺骗性。他素来知道自己笑容的魅力,这一次笑起来,是七分熟悉,三分刻意,脸庞的角度和嘴角的弧度都是重点控制过的,分外迷人。眼前的女子,果然被这笑容蛊惑,呼吸都慌乱了几分,脸庞越发地红了。
他握着白兰的手,含笑看着她。
“谁说要扣我的钱?”一个低哑的声音传来,故意在“钱”这个尾音上转了转,多了丝促狭的意味。
他循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从楼梯上走下来一个女子,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眉毛眼睛都大大的,显得有点粗犷,那个女子正带着笑意看着他们依偎在一起。
白兰马上介绍道:“这个是我表姐,汪飘啦。”
几个年轻人,很快就认识了,一起吃了晚饭,席上气氛很好。陈光美素来风趣幽默,不时编一些小段子小故事把两位姑娘逗得哈哈大笑,有时还会讲一些无伤大雅的八卦。许多人一八卦起来就显得聒噪刻薄,陈光美度把握得好,从不说人坏话揭人伤疤,听众觉得八卦有趣,又满足了好奇心,因此更觉得他这人风趣幽默之外又多了几分平易近人。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饭菜和精致的小食,厨师水平不错,又顾及到他嗜辣的口味,一顿饭吃得总之是宾主尽欢。
饭后,三人坐在客厅里聊天,茶几上摆满了鲜切的水果、糕点和坚果之类的小零食,佣人们送上三杯茶就下去了。
汪飘笑着道:“我表妹一直说你气质儒雅,都不像是从商的呢?”
白兰嗔道:“表姐,你说什么呢?”脸上浮现一丝红晕,然后低着头抓起一把坚果来,装作剥壳的样子。
陈光美见状,笑了笑,谦虚地道:“汪小姐过奖了,家父常常教育我,追逐财富的过程中,也要注意个人修养,不可姿态难看,也不能咄咄逼人,所以我在这方面比较注意,这也算是家学渊源吧。要我说,像白兰父亲这样的,才算是儒雅呢,喜读书,好饮茶,平日里修身养性,在这般熏陶之下,白兰也比现下许多年轻姑娘要更加沉静温婉。”
一顿话把白兰和白老爷子都夸了一通,白兰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但是心上人的夸奖,总之是十分受用的,一时很开心。
汪飘见到两人眉目含情的样子,也不再打趣了,问道:“你们家族企业,是在医药行业内非常有名的那个,陈氏,吗?”
“汪小姐怎么问起这个?”
“我有个同学,毕业后就是去的你们企业,当时大家都很羡慕他呢。听说他的工作需要的技术挺高端的,要保密什么的,所以后来我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
陈光美一怔,一个荒唐的念头从脑海浮现。
白兰嘻嘻笑问道:”这个人对你很重要吗?你现在还没结婚,不会是为了等他吧?”
汪飘朝白兰轻轻推了一把:”你这小姑娘,说啥呢,我就问问,他叫江蓠,这个人你知道吗?”
最后一句话,却是对陈光美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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