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麟叹息道:“是的,我也想到大人不会采纳,皇上更不会采纳。”
卢象升道:“李贼溃灭在即,你想,皇上岂能使洪总督、孙巡抚功亏一篑?再说,像李自成这班流贼,在内地因为地利的缘故东西流窜,有时还能使官军吃点亏,好像他们还有一些本事。其实,他们一旦离开内地,一没有奸细猾民任其驱使,二没有饥民供其胁迫与号召,也就没有其它本事了,怎么可能能与鞑子作战?”
“不,总督大人此言差矣。大人前几年虽然同流贼多次交战屡获大捷,但流贼并不像大人说的那样不堪一击。如真不堪一击,何以十年以来,如火燎原,朝廷竭全国之力都不能将其扑灭?况且据下官所知,李自成与其他流贼不同。他善于用兵,常能化险为夷,转败为胜。虽因为高迎祥旧部拥护他为诸贼首领,号为闯王,但粗衣恶食,与士卒同甘共苦。其部队纪律严明,队伍整肃,甚至比官军还强得多。如果朝廷真能赦其不死,待之以诚,使其立功疆场,对国家百利而无一害啊。可惜,区区愚见,无人敢向皇帝谨言啊。”杨廷麟看见卢象升的脸上流露着很不以为然的神情,觉得不该对他说这么多,于是又笑着说道:“廷麟在大人面前不敢隐瞒,所以放肆陈言。要是在别人面前,像这些话,我连一个字也不会说出。”
卢象升含着讥讽微笑地问道:“阁下对李自成何以知道这么多?”
“剿贼为国家大事,可惜朝廷上对流贼的情况根本就不太了解,不知己,不知彼,何能取胜?廷麟一年来对此稍能留心,故敢说略知一二。”
杨廷麟实际上对农民军的情况略有所知,是一位做御史的朋友告诉他的。他了解到十三家流贼分支的起事经过、发展历史和目前情形。所以对李自成的了解,比那些只靠塘报、邸抄和道听途说去妄谈农民军的京官们清楚得多。
现在杨廷麟一看卢象升对农民军抱着很深的成见,他就不敢再提一个字了。他把眼光移到墙壁上,看见中间挂着关公像,旁边是卢象升写的岳飞的《满江红》,字体娟秀而遒劲,一望便知是从王羲之草书帖变化出来的。下边署的日子是昨天,除阳文“象升”图章之外还有一个阴文闲章:“大夫无境外之交”。杨廷麟明白象升写这首词和用这个闲章是有无限感慨的,于是勉强一笑,道:“即使岳武穆生在今日,恐也会雄图难展,徒自凭栏长啸,壮怀激烈。”
卢象升叹口气道:“伯祥你看,我一到这里,心中就觉得奇怪。不知何人在大厅座后的屏风上写着《正气歌》,在这间卧室中挂一幅关公像,好像这就是我的下场。”
“大人!你一身系社稷安危,何出此不祥之言?”杨廷麟道。
“唉,这是天数!”卢象升叹息。
“啊?……”杨廷麟哑口无言。
“象升几年来出生入死,心力交瘁,无奈贼寇愈剿而愈横,鞑子愈防而愈强。今日大敌压境,京师危急,象升身为总督,欲战不能,不战又无以上对天子,下对士民。处境如此,难道不是天数么?”卢象升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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