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自摇橹把李轩一行送到定津渡的牛叔,举臂朝岸上的李轩大呼一声,一边招呼充任船工的黄巾卒,把马朝放下的踏板上牵,一边对先行上岸的李轩大笑,“小仙儿,你胆子这么小,还敢孤身出营去做说客,牛叔高看你一眼。”
顿了顿,眼中多了几许担心,“如今天下纷乱,四方不靖,大野荒泽多强梁出没,碰上剪径的好汉,莫要使意气。前路多舛,此去珍重。”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站在岸上简易踏板前的李轩蹦了起来,激动的单臂高举,昂声应了声口号,才笑嘻嘻的冲牛春眨眼,“牛叔,你放心吧,遇到好汉爷说不过,大不了我就入伙。天下之大,何处不是我家?在哪落草都是一样滴!待我感化了好汉爷,你我再合兵一处,共造黄天。”
“唉。”
牛春深深叹息,沟壑纵横的老脸上,皱纹紧的恨不得夹死苍蝇。
再让人热血沸腾的口号,一等从短毛妖的口中出来,就都凉透了。
他不是没见过小人,可小人到如此理直气壮的小真人,实在是令他精神错乱,五味陈杂。不知为何恨不起来,小觑不可,莫非是妖法作祟?
“把雨披蓑衣备好,霞出西方,云低不见阳,怕是晌时有雨。”
牛叔摇了摇头,甩开了心头的杂念,俯身把脚下的雨披蓑衣拎起,又提起舟排上箱笼,一起递给踏板上搬运箱笼的黄巾兵。
连通舟排与岸上的不过两块薄薄的踏板,人踩在上面都压的一高一低。马胆小,感觉脚下松,拉着都不走,折腾半天,才不情不愿的被拽上岸。
“唏呼呼。”
一上岸,或是生气,三匹黑色健马,摇头摆尾的打起了响鼻。
好在抗拒走踏板的马匹,对背上让人上箱笼并不抗拒。只是时不时被缰勒的紧了,会半扭过马头,瞪大马眼,好奇的看看后面的人在干什么。
津口折转之处,再往东北,漯水河道渐宽,易遇官军水军巡船。
官军艨冲有掣机床弩,冒突有撞角,楼船斗舰更是楼高重樯,拍杆儿勾挠抛石车,火球毒烟俱全,水上移动的城墙一般。
黄巾军的简易舟排,一旦遇到官军战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加上水军多备走舸,游艇,赤马舟,其形如梭,其疾如风。简陋的舟排被咬上,更是跑都跑不了。
定津渡,就是李轩与牛叔等人分手的地方了。
李轩内心非常希望,至此可以与太平道,黄巾军,分道扬镳。
打打杀杀什么的,最讨厌了。
更别说是造反。
有安逸的日子不过,换个天又能咋地?
别管什么天,李轩就不信官民,贫富,贵贱的不同,会消失不见。
天象千变万幻,天何曾变?
他一个小人物,安逸舒服的天,才是他的天。
范阳的那个县令真可恶,居然对战场起义的放箭,真是惨绝人寰,生生造出了投效无门的冤案。
若是能对大汉朝廷献出膝盖,他早就跪了,何必等到今天?
幸好,今天就是与一班乱党分别的日子了。
“牛叔,真舍不得大伙呀,多想与众兄弟并肩向前。”
岸上的李轩眼中噙着幸福的泪,内心喜悦,面带惋惜,与舟排上牛春等一众黄巾众,依依不舍,挥手作别。
“舍不得就回来,牛叔载你回营。”
正俯身收缆的牛春,闻声身子一挺,屹立舟头,冲李轩畅快的一笑,热情的勾手,红彤彤的大脸上,洋溢着质朴的泽光。
“…分别的只是我的肉体,我的心依然与诸君同在。”
李轩被牛叔期待的眼神吓了一跳,赶紧把依依不舍的表情收回,化为慷慨赴死的激昂,“大贤良师在上,光辉的太平道就是我矢志不渝的坚定信仰。你们是正面战场,我是地下党。黑暗的光明事业总要有人牺牲,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说罢,把身旁的范鲤抱起来,朝刚上好马鞍的“三黑”背上一放,扭头牵缰拉马,闷头就走。
“各位早点回吧。”
李轩牵马向前,脚步不停的同时又转过头来,举臂挥手,朝舟排上的黄巾众大喊一声,“不要为我入地狱而悲伤,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说着,又是嗷的一嗓子,“放心吧大伙,不必等我,地狱不空,我誓不成佛!”
“风萧萧兮啊。”
“壮士!”
“邓帅误认怪鸟,原是云中一老雕。”
“短毛妖是个好妖,你看他深入敌境,脚步不停。”
“小仙儿是条汉子,你看他慷慨赴死,万分从容。”
舟排上的黄巾众纷纷赞叹。
“俺当初还以为是个骗子。”
牛春望着远去的一行人马,神情略显惭愧,“真是看错了人。”
金色的阳光下,疾疾奔赴地狱而去一行三马,越走越快。
望着迫不及待慷慨赴死的壮士一行,那苍凉悲壮的孤凄背影,舟排上的黄巾众,一人起声,数人合,肃穆的唱起了歌:
苍天潢潢兮蝗土充粮,大军威远兮葬不归乡。
衣冠飘飘兮漫道豺狼,朱门绣芒兮饥骨道旁。
岂曰无天兮黄履其苍,太平清道兮共赡家邦。
若言有苦兮与吾共裳,岂曰寂灭兮与子同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