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酒馆位于外城,位置偏僻,平时也很少有居民前去喝酒。但好在每年前往塞格王都的旅人与冒险者众多,且大多只能滞留在外城,便有一些异乡人会选择在黑猫酒馆暂住。虽然黑猫酒馆二楼的那些小房间比不上正经旅馆条件好,但也足够了,更莫说下了楼就能在向来寒冷的塞格喝上一杯酒暖身,何乐而不为。
黑袍人带着伊昂娜爬出了下水道,悄悄地在黑猫酒馆后侧的小树林里移动。反复确认了没有人在之后,黑袍人才放心从一楼的窗户翻了进去。
酒馆不大,正中的石坑里堆着柴火,烧得噼啪作响。石坑周围歪歪斜斜地摆着不少粗糙但结实的木凳。正前方的吧台上凌乱地放着本地酿造的果酒、蜜酒、啤酒,一只黑猫正慵懒地趴在酒瓶旁小憩,听见了人的动静也岿然不动,只灵敏地抖了抖耳朵。
吧台后的少女看起来大概刚刚二十出头,看见黑袍人翻进来也没什么惊讶之意,只是略一挑眉,然后慢悠悠地喊了一嗓子:“果酒、蜜酒还是啤酒?”
黑袍人没有立刻回应她,而是急急忙忙把伊昂娜放到火堆旁的凳子上,示意她好好烤火,完全没有在意自己也浑身湿透。吸饱了水而变得沉重的黑布不住地往下坠,紧紧贴着伊昂娜的皮肤。一路上都被这样冰凉的温度所包裹,伊昂娜的肌肤却从最初的冰冷渐渐转化为了不自然的温热。
伊昂娜只是微微闭眼,随即又睁开:“你也湿透了,如果没有别的事,不如坐下来烤一会儿。”
不等黑袍人回答,她又继续说下去:“祭司大人在哪里?”
黑袍人蹲在她脚边,左顾右盼,最后目光停留在吧台后的少女身上。
伊昂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吧台后的少女黑发蓝眼,五官也更为柔和——这少女居然是个有着东方血统的半面人。
不同种族之间生下的混血儿被称为半面人,在许多国家会遭到鄙夷,即使塞格相对来说算是宽容,也仍然无法免俗。更何况这位少女还身负神秘的东方血统。
少女耸了耸肩,然后说:“不在——没来呢。我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塞格语显然比花好得多,咬字清晰,吐词流利,除了语速较慢之外没有任何异常。
黑袍人唰地站起来,焦急地左右踱步,最终还是没想出个办法来,只好眼巴巴瞧着少女。少女一边挠着黑猫的下巴,一边漫不经心说:“瞧我有什么用,我又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计划的。……说起来,你怎么把人带出来的?”
黑袍人抬了抬手,露出她绑在手腕的一面金色小镜子,然后握拳做了一个击打的动作。
伊昂娜的目光在那面镜子上短暂地停留。她认得那面镜子,那是光辉神教仅存的圣器——难怪柯露的层层防备都无济于事。
少女挑了一下眉毛,然后笑着说:“你直接打碎防御把人带出来了?……太棒了。我真没想到你们拟订的计划这么细致完美。”
黑袍人能听出这并不是真心在夸赞,于是有点局促地挠了挠后脑勺,有点心虚地蹲回了伊昂娜的脚边。
伊昂娜心事重重,一时没有注意身旁的黑袍人。她早知道祭司会遣人来将她带走,好让两人见面。但她很难与光辉神教联系上,所以根本不知道具体的计划是什么样的。现在祭司迟迟未到,只怕拖的越久越是容易生变。
黑袍人替伊昂娜拧干 下端的黑布,却不敢往上继续伸手了。她偷偷摸摸抬头观察伊昂娜的神色,却发现伊昂娜似乎在思考,并没有注意到她。她有点失落,于是抱着膝盖团在她脚边。她长得实在是高,这样孩子气地缩着也还是看上去十分大只。
“……”吧台后的少女一时无言,在她看来,现在的黑袍人简直就像是一个装满了的黑色大垃圾袋,就这样团在伊昂娜脚边,实在突兀。于是她暂时停下撸猫的动作,朝黑袍人招了招手。
黑袍人抬头看了看伊昂娜,然后才走到吧台旁,压低声音问:“怎么了,海兰?”
“你这身打扮……算了,我姑且理解为兴趣吧。公主浑身都湿透了,你好歹也带她去换身衣服,洗个澡,再不济也拿杯热水过去吧。你就在那里干坐着?”
海兰说着找了一把钥匙拿给她,语气轻松又带着点戏谑的意味:“二楼左手最后一间,情圣。”
黑袍人拿过钥匙,似乎有点窘迫。然后她就意识到了不对:“海兰你知道劫的是公主殿下?怎么……怎么只有我不知道?而且祭司大人还说什么最好不要让公主殿下发现我是谁……可为什么?公主殿下不是……祭司大人不是说,公主殿下是我们的圣女吗?”
海兰笑了一下。
“我不知道,”她看起来不甚在意,也仍然是那副玩笑似的口吻,“也许这是神意?”
“好吧好吧,你总是这样……”黑袍人放弃了从海兰这里得到答案,转而去找伊昂娜。
但海兰叫住了她:“你打算怎么告诉公主?手舞足蹈?”
黑袍人站住了,老老实实地回答:“但我说话的话,就会被认出来的。”
海兰接着说:“祭司大人只是说‘最好’不要被认出来而已——你这样一句话也不说,实在是不方便。”
黑袍人还是有点犹豫:“可是……”
海兰又笑了。她笑的时候总是莫名有点不着调的轻松感,好像什么在她眼里都不过是玩乐。她说:“公主殿下很聪明,对吧?”
黑袍人点了点头。
海兰说:“如果让公主殿下知道你是谁,说不定能够让她更好地认清局面。公主殿下那么聪明,知道的情报更多,一定能做出更好的判断。”
黑袍人愣住了。她想了半天,没有想出什么反驳的理由,她甚至立刻就被海兰说服了——海兰平时总是说一些难懂或听上去就很有深度的话,她自认脑子不够好使,下意识地就会更相信海兰说的话。更何况这番话在她听来十分有道理。
于是她十分信服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也……也有道理!”
说着她脱了披在外面的黑袍,随手搭在吧台上,露出那之下已经湿漉漉的亚麻色卷发。
罗梅尔德有点懊恼地抓了抓头发,然后离开吧台,小心翼翼地蹲到伊昂娜身边。
留在原地等海兰狠狠撸了一把黑猫柔顺的皮毛,然后才笑着喃喃自语:“哎呀——还是真人好玩儿啊。”
罗梅尔德小声喊:“公主殿下。”
伊昂娜回过神来,侧头看她。伊昂娜的目光很平静,看见罗梅尔德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她就笑着回应:“嗯?”语气很温柔,没有半点惊讶之意。
“我……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是我?我……我不是故意瞒着您的,也不是故意要那么粗暴对您……我、我本来不知道……”
罗梅尔德生了一双小狗似的下垂眼,平常伊昂娜还未曾觉得,如今罗梅尔德蹲着,两人的距离缩进,她才发现这样的眼睛看上去真诚又无害。亮晶晶地看人时,就像是忠诚的大狗热切地注视着被她当做全世界的主人。
“我早就觉得您不像寻常塞格人。”伊昂娜笑着解释,“所以并不惊讶。”
罗梅尔德半信半疑地点点头,然后说:“那……我带您去楼上换一身衣服吧?”
“嗯?嗯……谢谢,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些问题想问。”
海兰此时正巧走过来,递给伊昂娜与罗梅尔德一人一杯热水,给自己则是倒了一杯啤酒。她说:“好吧,我能理解您……今夜不会有人来的,您可以先将那黑布脱了,好好烤烤火。”
伊昂娜脱掉黑布,抿了一口热水:“谢谢您。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