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荣(1 / 2)

【3】

鲁佩总是沉默的。

究竟是她生性如此,还是因为在王宫之中,沉默的人才能独善其身,连伊昂娜也不清楚,但这并不妨碍伊昂娜欣赏她。伊昂娜从不询问她的过去,她对于海德斯塔姆家污秽的秘辛从不置喙。与她相处时,伊昂娜会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伊昂娜见过精灵,甚至可以说是见过不少。在她所看的书籍中,精灵被描述为森林的宠儿,自然的精粹,她们体态轻盈,气质高雅,拥有令人迷醉的容颜,因此在任何国家都会被当做座上宾——但塞格帝国也许是唯一的例外。

那些在边境被俘虏的精灵被士兵们粗暴地用魔绳捆绑,以惊人的速度被送至宫廷,等待着被王公贵族们挑选,最终被烧红的烙铁烙下耻辱的印记。伊昂娜见过那些被豢养的精灵,纤细的美丽精灵被贵族抱在怀中光明正大地亵玩,被主人脱下衣物向同僚炫耀那些蚯蚓般丑陋的奴隶印记——她们瑟瑟发抖,满身伤痕。新来的精灵眼神中透露着厌恶、仇恨与惊恐,待得更久的精灵眼中只剩下呆滞,麻木地在主人的催促下一遍又一遍地唱起精灵族歌颂自由的歌谣。

伊昂娜第一次见到贵族们挑选战俘时刚刚十叁岁,埃莉诺拉抱着她坐在那至高无上的王座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的闹剧。那些少女,甚至女孩模样的精灵被贵族们放肆地在宫殿之上便撕破轻盈的薄纱,被粗鲁地在细嫩的肌肤之上留下斑驳的红痕。伊昂娜那时仿佛被人攥住了心脏,一时间动弹不得,只能紧紧地抓着母亲的衣角,想要移开视线却做不到。

当她终于能够抬起头,看到的只是埃莉诺拉漠然而不耐烦的神情,好像这出反复上演的丑剧,她不关心也不在乎,她只是因为看的太多而腻烦至极。等到发现伊昂娜正抬头看自己,她便弯了弯嘴角,目光又温柔下来。

“好孩子,伊昂娜,我的女儿,不要害怕,”埃莉诺拉那时的语气也很温和,甚至能称得上是宠溺,“我在这里,母亲在这里。没有人敢对你做什么,如果有人胆敢多看你一眼,我也会将她的头颅砍下,做成一朵裱花。”

当伊昂娜颤颤巍巍地替那些精灵向埃莉诺拉求情时,埃莉诺拉也仍然以宽容的微笑回答了她:“不要说这样软弱的话,伊昂娜。你还小,还太天真,我能理解。但不要这样软弱,不像我的女儿。”

伊昂娜那时恍然大悟,她不是那些精灵的同伴,不是弱势受害者的同盟。她和那些贵族属于同一阵营,她是加害者的共犯,卑劣无耻的既得利益者。

伊昂娜与埃莉诺拉那次的对话终结于此。她那时对埃莉诺拉怀抱着死一般的恐惧,也许——也许她也的确太过软弱,只能坐在埃莉诺拉的腿上颤抖。她惊惶无措,而下面的闹剧却高潮迭起,她对于精灵的记忆定格在那一刻,溅满浊液的脆弱躯壳与年轻容颜上木然死寂的目光。

——但鲁佩与她们不一样。

她的双手布满练武所致的老茧,站定不动时犹如一尊上古时期的女武神雕塑。她有豹的双足,隼的双眼,但注视伊昂娜时的神情总是沉静而平和,仿佛世上的任何事物都无法使她动摇。

平和而坚韧,只是独自沉默地成长,但从不畏惧世上任何的事物——那样的姿态,伊昂娜曾经非常向往。

昨夜伊昂娜被柯露压在床上肏弄时,柯露半是撒娇半是强迫地央求她说了不少柯露喜欢的好话,其中有些无端波及了鲁佩。虽说是被肏到几乎甚至不清时胡乱应了几声,伊昂娜也仍然心怀愧疚。

伊昂娜早上被柯露闹了一早上,见过埃莉诺拉之后又体力不支,昏昏沉沉睡了一下午,一直没有找到时间与鲁佩说话。直到在准备前去宴会之时,伊昂娜才终于醒来。

此时鲁佩正单膝跪在床边,左手轻轻地抬着伊昂娜软绵绵的腿,右手则为她穿上鞋子。伊昂娜原本十分清瘦,最近才好不容易养起来一点肉,连鲁佩穿鞋时也多看了几眼,但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一言不发。

她没有抬头,听见衣物摩挲发出的沙沙声,就知道是伊昂娜醒了。她稍稍加快手上的速度,为伊昂娜穿戴整齐,然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伊昂娜扶起,同时在她身后垫上几个柔软的枕头。

鲁佩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没有站起来,还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微微抬着头仰视伊昂娜。伊昂娜有些难受,靠着枕头喘了几口气,等待脑中的晕眩感消散了大半之后,她才低声说:“抱歉,鲁佩。”

鲁佩问:“什么?”她说话的语速不快,但是节奏如一,带着一点力度紧凑的压迫感,即使是面对埃莉诺拉也仍然如此。

伊昂娜揉了一下太阳穴,勉强睁开眼,轻声说:“昨天晚上……抱歉。柯露太任性了,我没有教好她。本来是与你无关的事情……之后我会和她说的。”

鲁佩回应得很快,几乎是紧接着伊昂娜的话尾:“不。”她没有说清是不用,还是没关系,只是回答了一个简洁的单字。

伊昂娜稍稍前倾,想要观察她的神情,却意外看见鲁佩长长的精灵耳微微颤动了一下。伊昂娜愣了一下,有些意外。鲁佩注意到她的眼神,也稍稍向她凑近了一点:“摸摸?”

伊昂娜平时从不主动触碰鲁佩。鲁佩不知道原因,也无意深究。但难得这次伊昂娜盯着她的耳朵出神,她便微微仰头,将那双长耳朵献上。

鲁佩的语气被稍微放缓,但仍然铿锵有力,没有半点旖旎之意。伊昂娜想起上个星期所看的《大陆种族的演变下的政治体系巨变》曾经提到过精灵族的身体构造,但一直没有亲眼见识过。她忍不住伸出手——这纯粹是出于一种学术性质的好奇与探求——但在半空中停下了。她犹豫起来。

“您……”

又来了,鲁佩想。这位金贵的公主意外地习惯对他人使用敬称,哪怕对方只是一名下仆。她不像受尽宠爱的公主,更不像是埃莉诺拉的女儿。

鲁佩说:“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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