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09将手背遮在额头和眼睛的交界处前行着。
理由是以109为中心，带着令人不适的潮湿水气的阴风，阻拦着他的脚步。当他待在噩梦中央时，那只能算微风，而越向外走，阴风就愈加猖狂，仿佛就像是要将109永远囚住，锁进中间一样。
109的衣物完全被吹向一侧，还会鼓起来，这时仿生人便用另一只手将鼓包摁下去，赶走钻入其中的气体。他也不知道为何要这样执着，费力地向外围走去。也许是生活中的真相对于109来说，总是最重要的。
他走了很久，虽说时间在这里没什么意义，那也是很久过去了。109在边界前几十米处停下了脚步，眼前是意料之中的结果，没有变数的答案。自己无论走到哪个尽头，都有一个相同的身影。
109继续向前走去，他看着吉光那些少量不能束起的碎发被来回胡乱地吹着，变得松散凌乱。而对方专注的侧脸，明明是柔和的下颚轮廓，却依旧有坚毅的影子。吉光保持着仰着头的姿势，稳稳地向上看去，仿佛在思考着更高的地方该如何去填补。
109闷头走到对方身边，因为此地太过恶劣的环境，他开口时声音有些发涩。“说真的，你来做什么？这次能看清楚脸，别再说是不小心。”
吉光转回仰着的脸，他距离嘴角附近的皮肤上还有一块红色的痕迹，并不大，周遭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应该是自己草草处理过。他看着109被风吹得有些泛红的双眼，“我只想你能过的舒服些，伊施波设的出现就是为了让109过得好。这是我唯一想做，也不会去改变想法的事情。”
“反感我的自顾自也好，这样你反而会从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里解放出来。”
吉光说完后继续刷着灰黑又凹凸不平的石壁，黑色吸光，都要把109的光芒吃掉了。他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做到的，说完以后被仿生人踩住脚也雷打不动地，依旧站得住，就是不肯挪开一步。
“你出现在我的梦里才更像噩梦。”109皱着眉头说，“我暂时不想看见你。”
吉光嗯了一声，“意思是，我的存在本身，可以对你造成影响？”
109:“怎么可能！”
吉光笑了笑，“所以说，压根不要把我放在心上。路上扫落叶的人，为什么会成为你的噩梦呢？”
“你……”109沉默了，向后退开一步。吉光是真的和原来不太一样了，他意识到对方的狠心，可以指向任何一个人，包括他自己。
吉光身上的变化，是增加了什么，而不是被替换成了完全不同的人。他的做事方法依旧拥有他本人的信念，却因为“过去”回归于他体内…或者是因为换了一个身心健康，没有旧伤与心病缠身的躯体，他的精神意志要比以往更加坚定、明显。
到底是一个人走过的所有路，他的经历组成了一个人的全部。
“你现在真的和原来不一样了。”109平静下来后放低了声音说。
单单这一句话很容易让人误会，而听的人已经误会了。吉光听到这句话以后手中没有停过的动作顿了顿，这是他第二害怕的事情，就是109渐渐认为他不再是他。
此刻，他面临着一种支撑“吉光”这个人本身灵魂的丰满，是原本吉光的故事带给他的影响多呢，还是他本身？他又能去占据“109心中的吉光”多少。现在的109多少应该可以猜到，吉光的童年并不是他的，是他用了那个早已死去的孩子的身份。真相也是如此，他本人是由贫民窟的街道中直接醒来，从那刻开启了一切。
虽然与109相遇、相处的是自己，但我的基石是假的，是他人的。
‘没想到，我也会像大部分仿生人一样，有这个类型的烦恼。’噢，他也确实早就成为一个仿生人了，不再是人类。
吉光谨慎地组织了语言，低声说：“我确实有变化。人的组成是他一生的经历，每一件事、每一个选择都造就了他的一部分。而我所经历的…”他在这里短暂停留了片刻，“实在是太多了，皆有意义，不得忘怀。”
“但现在，回归于脚下的现实当中。自我拿回全部的记忆以后，吉光痛苦的根源，他的担忧、他的苦难、他的极限，在伊施波设的眼里都不再是难题。那我也不会再像原来那样，心怀苦楚，皱着眉吃力前进，用尽全力却只能做出一些下下等的选择。”
“我的价值，我的能力，我要更加的……”吉光说到这里的时候重新有了勇气看向109，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的意思已经传达的足够完整了。
109虽然有些部分听得云里雾里的，但他明白吉光所表达的和自己想的是同一个意思。就是，不知道这重复的表达是为何意。
“嗯。”仿生人点了点头，只是简单干脆的应了一声。
吉光没再说什么，他继续做着自己手上的工作。不过为了不让109继续想着赶走自己，他暗暗思索着。因为如果仿生人太过抗拒，他也不会真像自己说得那般态度强硬。自己会令109感到不适的事情很多，他的
', ' ')('存在本来就是了，其他多余的坏苗头他一个都不想令其有冒出的机会。
“在这种类型的空间去交流，也不会影响睡眠使精神疲惫。所以我想，有什么事情和疑问都可以趁机解决了它，效率会更高。”
109听出来吉光是在引导自己，想解答自己心中所有的疑问。但他除了没多久之前刚放的话——“不去好奇了”，心里还有突然冒出头来的逆反心理在来回晃荡着。
而且，吉光即便毫无保留地诚恳作答，自己还会再次去选择相信吗？又重复进入一个新的轮回，自己再产生新的疑问，吉光则去因此奋力证明。太累了，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根本没有必要。
于是仿生人不准备去问任何关于吉光的问题，他想了想，“再说一点001的事吧。之前我们讨论的太概略，只确定了做法，并不了解内核。”
吉光听到这个问题以后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漆桶放下，刷子轻轻搁置在上方。那放下一瞬间所带给人的感觉有一丝沉重，此时的109并没有察觉，这份今后被他所难以忘怀的沉重。
吉光重新站起身后，将早已经变得冰凉的手放进兜中取暖。他呼吸轻缓，109可以清楚地看到不明显的白雾从他张开的双唇间消散。
“是阿。”
“001是整件事的关键，但其实也根本不是关键。”
这听起来像是一句藏着双关含义的话，109抿了抿嘴唇，压下好奇心，耐心地继续听了下去。
然而吉光并没有再继续在001这号仿生人的话题上多说些什么，“如果是我猜测的那样，不，让我们去掉如果，因为太明显了。”
“相信109你也能够感受到。在你身上那诡异的松紧捆绳，时不时缩紧了，当你紧张起来以后，却又莫名其妙地松开了。在这明明可以说得上是刑场、地狱的地方，你却有时候很悠闲。那不仅仅是我的功劳，我一个人做不到这个程度。”
“你也能猜到了，这意外的夹缝，可供喘息的真空地带，是因为以你为中心，有“大人物们”在进行拉锯战。而能算得上号的，只有所谓的董事会与伊莱。”
“至于为什么依莱不同意开发你，你逃到贫民窟以后也不积极地去抓捕你，完全不是因为他是个什么好心肝的东西。而是他，和董事会立场相反。权力只有在自己手中，掌权者才会真正的满足。”
“是的，他没准也觉得001身上神乎其神的基因重要，不然不会花大价钱去悬赏，想要拿到自己手里。但，还不是现在。”
109听到这里忍不住出声道：“所以，001身上的什么是董事会迫切想要的，伊莱却并不着急的？”
吉光叹了口气，“人类的…欲念，很好读懂，就是无穷无尽，永不满足。这些障目的狗，有资源和土地供给他们来糟蹋，即要钱财，也要拥有权力。而这一切泰瑞尔全部都拥有了，最后他们想要的是什么？
109停了下来，“不是那个俗套又恒久的梦想吧？告诉我别是那种可笑的幻想了。”
“很抱歉，就是那样。而当他们知道那不是幻想以后，执念会种进他们的骨髓深处，渐渐发酵，最后变成了疯狂。还是近在眼前却触碰不到的疯狂。”
………………
很快，两个人谈完了这一整个话题。001的篇章自然也跟着告一段落，被轻轻放下，遗忘了过去。
109接收完大量信息以后，思考起计划上的遗漏，说是遗漏其实是刚产生不久的可以托出的内容，毕竟……仿生人开口坦白道：“忒修斯的人一直在找我。”说完他很难不想到那些糟心事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继续补充，“你觉得他们有用处吗？”
吉光看着仿生人向下撇的嘴角，瞬间便联想到109去过就萎靡的方向。“对方的问题是什么，听起来你并不是很满意。”
109哈了一口气，“因为那个人他妈的精神不正常，就不是一个正常人。但感受是次要的，对计划有帮……”
吉光听到一半就给了否定的答案，“不需要，反而会增加风险。”他停了一下又放慢语速说，“就这样放着精神方面有问题的人，没准也会增添阻碍。所以…没什么，看来你得跟我透露一下他的藏身之处了。”
109看着吉光认真的脸，对方则回给自己一个真挚的笑容。仿生人用眼神拒绝了吉光的这种行为，他总觉得对方话中的生硬转变是故意的。“门牌号TRAI460，他晚上不会留在那里。”
吉光点了点头，因为他知道仿生人那过高的品性，指不定会因之前的隐瞒而感到不自在。于是他半打趣半歉意地对109说：“我收回那句「你只是容易失去防备。」，是我想当然了。”
仿生人皱了皱眉，他早已做过了心理上的准备工作，以及防范某人的措施。109并不领情，竖起了透明挡板，“你再怎么说的好听，我也不吃你那套。即不想听你的坦白，也对你这个人没有任何详细了解的兴趣。”
“看起来，你离开了那个暗病缠身的躯体后精神状态上健康
', ' ')('了许多，我为你高兴。我们的合作条件不会因为以前的关系作废，但也仅此而已了。我想要自由，而你重新夺得你的公司想去做点什么也……”
“你笑什么？”109现在看到吉光的忍俊不禁就有些怵头。
吉光摇了摇头，“你想要怎么都可以，109。并且去怎么想我也可以，只有一点，我与你交易的条件是要伊莱的死，因为他是造成你经历这一切痛苦的罪魁祸首，仅此而已。我唯一不希望的是，你觉得我同样是那种想要泰瑞尔的货色。”
“我确实会去做点什么，那也要从新的起点开始。泰瑞尔的根已经彻底腐朽了，我不能改变它，也没有兴趣去做无用功。有害的垃圾只有一个命运，那就是被摧毁和消失。虽然我罪孽深重，也对你做了最不可原谅的事，但我至少不是一个什么不成人形的东西。”
“那个与你交往过的人，”吉光看到109不自在地移开了眼，不再与自己对视，他也不执着于此，而是低头将围巾摘了下来，围在终于有些表情软化的仿生人脖间，并绕了两个圈。吉光收回手以后，说完了最后半句话。
“不希望你会以那段历史为耻。”
“…我知道了。”109的下巴窝进了围巾里面，他声音闷闷地答。此刻，他认为现在不是自己说不出什么别的话，而是本就没有什么想说的罢了。仿生人感到自己刚刚被围起来的脖间越来越热，明明只是刚刚被围起来的。
明明，只是刚刚被围起来了。
…
…
…
…
…
…
伊莱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上，靠着椅背，神态散漫，摊开一只手不紧不慢地说着什么。
会议室中最醒目的是中心被掏空，拥有大片留白的会议椭圆长桌。除了暗白到有些不明显的桌子外，大片拟态背景笼罩着整个房间。外星的生物从屋顶成群滑过，倒影便跟随着在长桌上鬼祟地走过。它们黄色中间是红色的芯，紫色中间的小白圈中是黑色的核，它们在黑暗中发光，它们在光芒中又成了阴影的角色。空间里其他看似没有意义的浮游物体不断变换着形态，金属质感，本质是冰冷但迷人的机械。机械，最大的魅力就是永恒的始终如一，没有变数，无论你看腻了还是痴狂，它都是周而复始，且不会回应。
这里像什么？快要溃败了，却依旧奋力伪装平和的食人乡。尽力表现出与世无争，一副隔绝浮躁、隐入自然的状态，却又毫无生机，河底全是绑着石头的泡发尸体。
伊莱这周遭的一切，都像浮在水面上的花粉，厚厚的一层定是经历了无数人的填补。这份脱胎换骨般的演变，死尸化身自然中的美好造物的方法，精心且悠久，朴实又坚韧，真是令人叫绝。
同样诡异的是其他无数椅子上空无一人却摆放整齐，每一个椅子前的桌面上都对应着一个漂浮的黑色小方块，是由密密麻麻的颗粒组成，呼吸般地蠕动着。方盒下方有一块呼叫唤醒的工作屏幕正泛着暖白色的护眼淡光。方块从中间展开，正对着椅子，露出其中最深处空洞的圆孔，从中投射出数据蓝光，一群比常人投影还更现灵活生动的老头的身影在椅子上的空位置出现。
想必所有人此时都得到了关键性的提点。让我们再回过头去仔细看黑色方块上的纹路刻印，那颗被猫头鹰吞掉的星黯淡无光，是最明显的象征，在场无一不是“某某某·布朗”。
伊莱明显是一副不想跟这些家伙说太多的模样，平淡地重复着以前就抛出过的话，无非就是那老几样。
“效率不行？我可以再帮各位换一批人。”
“谨慎总没错，机会只有一两次。”
“我倒是不要紧……您呢？”
一个小时过去了，等一大片悠悠的蓝光消散以后，令人窒息的拟态也呈环形缓缓褪开。半分钟后，伊莱摔门而出，白色的长发因比主人慢一步的延后启程飘起半个小弧，他大步向前，同时单手松了松领带咒骂道。
“一群死不干净的东西。”
时间回到吉光与109谈到此处的后半段上。
109:“所以，真的有可以永生的方法？还在001的身上？”
吉光：“当然没有。”
109:“那他们为什么会这么以为？”
吉光：“从原来的100到如今的200年如果说是医学上的奇迹，那再往后的极致也是有局限的。在那基础上，确实有一种可以延缓衰老的方法。”
“反正，让死人复生是做不到的。活死人也别想了。”
109:“这又是什么意思？”
吉光看着109，“我说的是董事会的本质。”
“他们是已经死去的那些历代泰瑞尔统治者，却又活着，活在电子坟墓的小方格中，仅剩一段数据，却依旧扒着权杖不肯放手，渴望一天可以从坟墓中爬出来，但永远都不可能了。”
“所以伊莱不会对你有太多关心，因为这正是他最不想要的。谁会想要活人爬回自己的头上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