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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付恪就已经醒了。他失眠越来越严重,每晚只睡三四个小时,梦却从未间断过。每次做梦都是同样的场景,他站在自己家门口,听面前那个人带着哭腔的话语,那人模模糊糊瞧不真切,但付恪知道那是谁,慢慢的,说到最后,面前的人情绪越来越平静,声音也淡了,付恪知道梦要醒了,他想抓住那个人,不让他走,手却使不上劲,心也跟着往下沉,像有人拿着刀在他心上插,一刀一刀,既疼,也令他喘不过气来。
付恪坐起身来,抬眼看向窗外,即使是凌晨四点,外面也依然如白日一般繁华,万千灯火阑珊。有月光从窗外漏进来,淡淡的,洒在付恪身上,也洒在他的床上,半边皎皎,半边暝暝。
付恪住在公司,当初建造的时候,让设计师在他办公室旁边划出半边做了一个休息室,虽然有点小,但设备一应俱全。他不常回家,员工们都认为自家老板是个工作狂人,其实不然,付恪不回家,是因为家里太空旷,一个人住,更显冷清。记忆中也有一个人住的时候,可当时比现在热闹,房间里也更有人气。
今天公司要进行一个简单的招聘,招聘几个设计师,因为原来的设计师突发奇想要去做会计,而新的设计师——付恪的大学同学还在国外进修,一年半载赶不回来,所以付恪打算先招一些短期的大学生兼职工,等同学回来,看情况再留人。
付恪洗漱完以后,看了一下昨天小刘从人事部给他拿过来的学生个人简历,小刘是付恪的秘书,昨天给他放资料时提过一嘴,还有一个人有意向,但因为名额有限,作为备选人员让他等待后续通知。今天可能会来,个人简历也说明要自己带过来。
早上8点,员工陆陆续续来上班。付恪也打算去楼下买份早餐,往常都是小刘给他带上来,今天他却想自己下去,吃完早点,再散散步。二楼就是员工就餐区,付恪却径直下到一楼,往外走去,路过大厅咨询处时,迎面走过来一个人,等到付恪大脑做出反应时,他的手已经先一步抓住了那人的胳膊。
“连羽”,付恪颤着声,低头打量着面前的人,脸上表情不变,声音却出卖了他,连羽怔怔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充满了难以置信,望着他,缓缓的开了口:“付恪”
五年来日思夜想的人终于与眼前这张脸重合,一如既往地天真单纯,只是身量更加修长,褪去了稚气,更显得成熟。付恪不知道此时应该是什么心情,既喜悦又悲伤,只知道紧紧的抓着连羽,像怕他跑了一般。大厅里人越来越多,员工们也注意到自家老板抓着一个陌生男子不放,渐渐张望过来,显露出八卦的神情。
还是连羽先反应过来,拉着付恪往外走,到了一片空地才停下。
“付恪,你……”,连羽欲言又止,
“你抓疼我了。”付恪像是才反应过来,连忙松了手,又轻轻地握了上去,将连羽拉到旁边的树荫下,手却再没松开。
两人就这么沉默的站了一会儿,还是连羽先开了口,
“这是你的公司吗?”
“嗯”,付恪出声,
“哦,我是来应聘的。”
见付恪一脸茫然,连羽又马上补上一句:“备选人员”。付恪点了点头,感觉嗓子像被堵住了,千言万语不知如何开口,想问的问题很多,又不知从何问起。
“什么时候回来的?”付恪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这个问题比较好,“上个月”,连羽声音轻飘飘的,如梦里那般。连羽最终也没去成招聘会,付恪带他回了家,家里已经有近两个月没人住,落了点灰,付恪又觉得不应该带连羽来这里。
把家里草草收拾了一下,付恪拉过连羽,坐在了沙发上。连羽从前设想过跟付恪见面之后的场景,是冷漠的,亦或者付恪根本不会跟他打招呼,连眼神都不屑于他,从未想过是现在这样的发展,今天本来是去应聘,却莫名其妙的跟付恪回了家,这样的情况出乎连羽意料,他坐在沙发上,打量着付恪,觉得自己脑子一热答应跟他回来是个错误。
连羽思绪百转千回,付恪却只剩一个念头,他想睡觉,想抱着连羽好好睡一觉。付恪深知他失眠的原因,连羽在18岁生日那天选择离开他,付恪却将自己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往后的6年,从未走出来过。
“我想睡觉,跟你”,付恪没头没尾的说出一句,丝毫不觉得这句话在连羽听来有什么问题。
但显而易见的,连羽误会了,他想给付恪一巴掌,想质问付恪什么意思,难道觉得6年前给他的伤害还不够,难道在付恪眼中,自己就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妓子?连羽气得浑身都在颤抖,手指无意识的蜷起,却在看到付恪眼下的乌青时,随即明白过来。想来这人应该是很久没睡过好觉,但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连羽如此想着。
“哦,现在?”连羽说话时,睫毛轻颤,阳光扑进来抱住他一半身体,白嫩的耳朵经过光照透出一点粉红,连上面的细小绒毛都显得更加可爱,眼神一错不错的看着付恪,好像满心满眼都是他。
付恪觉得自己幸运,更觉得
', ' ')('自己卑劣。
“对,去你那里吧,我这里床好久没人睡了。”
“为什么,你不常回家吗?”
“不回,回来也没人,还不如呆在公司。”付恪神情淡淡,带着连羽往外走。
连羽拿眼睛觑他,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凭什么他说睡觉自己就乐颠颠的跟着去了,还拿他像当年的傻子一样看待。
“……你跟我哥没在一起?”,连羽
付恪手不自觉地捏住了连羽的,
“没有,我们只是朋友。”
“哦”,显然连羽没有信,付恪不解释他也就没再追问下去。
“为什么想跟我睡觉?看你样子应该好久没睡好觉了吧,怎么,独身生活不快乐吗?”
付恪停下脚步,转过来看着他,牢牢的盯着连羽,不知为何,连羽突然心跳加速,脸也微微发烫,付恪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儿淡漠地回答了一句:“嗯,很不快乐。”
电梯“叮”的一声下到停车场,付恪握紧连羽的手,把他往怀里带了带,连羽不想跟他挨这么近,试着挣脱了一下没挣开,付恪看出了他的心思,
“停车场有点冷”,边走边跟他解释。连羽心想,5月份的天气还不至于,我又不是豌豆公主,但力气又不如他,就随他去了。
连羽跟着付恪上车,出门,指挥他往自己住的小区开去。
连羽住在一个新修的小区。随着城市建设,市区旁边修建起大片大片的住户区,可房子多,需求却小,好多房子卖不出去,老板没有钱发工资,只能拿房子给工人抵工钱。连羽就在一个电线杆子上看到了卖房的小广告,打了电话过去,房主是个农民工,本想着房子留着自家住,谁知家里突发变故,急需用钱,所以打算低价贱卖。连羽去看了一下,墙面已经粉刷过,也铺上了地砖,是个一室一厅,还带一个小次卧,80平左右,连羽对房子很满意,当即就敲定下来。
连羽在国外摸爬滚打的那几年,自己有了不少的积蓄,再加上连行绰每月给他的,付了房钱还剩不少。
等付恪停好车,连羽却没有带他上楼的打算。
“付先生,我刚才在路上仔细想了一下,我们俩还没熟到要同床共枕的地步,今天的招聘会我只是无意间看到的,你的公司我以后也不会再去。”
连羽站在车门外,语气轻快却心如刀绞,
“而且,付先生好像不喜欢睡别人的床,更不喜欢跟别人一起睡觉,所以,谢谢你送我回家,请回吧。”
连羽故意把别人两个字咬的很重,因为他清楚的记得,当初自己因为晚上不小心进错了房间,睡到了付恪的床上,大半夜被连人带被子扔在了沙发,甚至枕头都扔了出来。而付恪,当着他的面,重新换了一床被子和床单,从头到尾也没再看他一眼。
连羽想付恪这会应该很生气,如果等会付恪要打他,他应该往哪里跑,他逃跑路线都规划好了,付恪却只是淡淡的看着他,半晌,好像终于狠下心来,
“那我睡你沙发行吗,就一会儿,一个小时,好不好?”
连羽觉得自己被雷劈了,不然一定是出现了幻觉,他觉得今天付恪的所作所为全部超乎了想象,要不就是付恪被公司的事终于搞疯了,哪有人放着那么大的床不睡跑来睡别人沙发的。
“你有病?”,连羽不由得发出内心的疑问,付恪一怔,显然没料到连羽会这么说,却还是如实回答:“嗯,应该有。”
“……”
付恪已经做出了让步,连羽也不好再说什么,左右现在也没什么事,便勉强同意。他带着付恪上楼,因为电梯还没修好,两人只能爬楼梯,好在连羽住三楼,楼层不高,没一会儿就到了。
连羽总是把一个人的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阳台上养了一盆栀子牡丹,还有一小架多肉,靠近阳台的墙角,用三脚架固定着一台相机,沙发正对着的墙面,挂着一大片投影布。付恪注意到玄关处还有一个比较大的狗笼子,里面放着狗窝,旁边的小桌子上还放着狗粮。
“你养狗了吗?”付恪开口,
“打算养,先把东西准备好。沙发就在那儿,被子枕头都在次卧,您自己去拿吧。”连羽说完也没再看他,径直朝卧室走去,卧室还有一堆没来得及拆封的快递,连羽打算把这些东西都整理一下。付恪却跟着他进了主卧,连羽转过身来瞧他,不让他进,脸上显出一抹愠色,
“你需要的东西在对面的房间。”
连羽又给他强调一遍,他觉得自己已经说的够清楚,为什么付恪总是跟他对着干。付恪往里张望了几眼,卧室放着一张大床,床品是浅灰色,上面有白条纹的格子,墙角堆放着一些快递盒,充满了生活气息,比自己空旷的房间要好得多,付恪想。
他望着连羽的神色,表情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好,我知道了。”付恪转身走向次卧,拿了东西出来就躺倒在沙发上,打算睡觉,但沙发有点短,付恪不得不把腿蜷起来。
连羽出来拿工具,就看到付恪头
', ' ')('靠在沙发扶手上,枕头低了点,他睡得并不舒服,笔直的腿也弯着,整个人缩在沙发里,如果不是身上穿的高定衬衫和西裤,付恪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终于有了一隅栖息之地。
连羽有点不忍心,根深蒂固的感情不能说没就没,在国外他还可以自欺欺人的说已经放下,不再去想,但真正面对付恪这张无可挑剔的脸时,又开始自乱阵脚。
还是让他去床上睡吧,连羽想着。
他摇了摇付恪露出来的胳膊,
“喂,醒醒,醒一醒!”
付恪双眼迷蒙地睁开,倏地一把抓住连羽正在推他的手,随即又反应过来,放开连羽问他:
“一个小时到了吗?”,没想到他如此小心翼翼,连羽只能硬邦邦的说:
“没有,你去床上睡吧,在这儿碍眼,而且,我可不想让你把我的沙发压坏了。”
付恪笑了起来,觉得连羽如此的可爱。
连羽把付恪带到卧室,付恪先上了床,等连羽把窗帘拉严实,房子里暗下来,他摸索着想去抓连羽的手,却被连羽躲开了。
“你睡吧,我出去了。”连羽轻轻地带上了门。付恪周身环绕着连羽的气息,觉得天地间只有这小小房间和房间外的人能令他安心,不多时瞌睡就涌上来,付恪沉沉的睡过去。
连羽坐在客厅,打开平板准备剪辑视频。如果不是家里发生那么大的事,连羽想,自己可能直到死才会回A市,即使再厌恶这里的一切,落叶归根,连羽也是知道的。
早在回来的前几个月,连羽就已经知道,栩慕已经被付恪完全掌控了。这没什么奇怪,付恪做事一向有条不紊,不做脱离自己计划外的事,所有的一切他都一步步计算好,连羽以前就知道付恪不甘于寄人篱下,即使那是他自己家。
付恪在大三的时候就进了公司,公司以前不叫栩慕,连羽以前无意中跟付恪开玩笑说他家的公司叫乾元,充满了一股王霸之气,当时付恪是什么反应连羽已经忘记,只记得付恪很生气,整整一个星期没跟他说话。
付恪是慢慢打入公司内部的,他从最底层做起,懂得体恤员工,即使是董事长的儿子却从来不摆谱,而且从不到处宣扬,引来员工们的一致好评,一级一级升上来,付尘越刚开始还觉得小儿子肯吃苦能干,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公司大部分人已经被付恪收入囊中,逼得付尘越不得不放手。
付恪坐上老板之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改公司名字,首先就遭到了付尘越的反对,公司经营这么多年,改名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不仅可能会破坏公司运格,且改名手续繁琐,所以此事一拖再拖,那段时间付家上下鸡飞狗跳,不得安宁,连付旬也千里迢迢从美国赶来当付尘越的说客,可付恪铁了心要改,最终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使老爷子让了步,勉强同意。
连羽无意识摸索着双手,想知道那几年的付恪是怎么过来的,跟连翼又是如何不欢而散,老死不相往来的。想到连翼,连羽又发愁,连行绰跟连翼都躺在病床上,今天本来是去招聘会,却鬼迷心窍又跟付恪回了家。连羽又怪起付恪来,如今工作室还要开,公众号赚的钱勉强每个月能给连翼的治疗添补一点,连行绰那边也要注意,处处都需用钱。
连羽又怪起付恪来,付恪不喜欢他,他却一次又一次为付恪打破底线,到头来什么也没得到,只换来一身的疲惫和不堪。
连羽简单收拾了一下,看时间接近十点钟,想到前几天还有个公司也对他比较中意,决定这会去碰碰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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