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使没有立刻得到接见,而是被送到一顶帐篷里,来了几名奇装异服的贵人,借助通译向他们传达面见“正天子”的规矩:
下跪时双手着地,手心冲上,亲吻地面三次,然后以额头触地,未得允许不可抬头。
问什么答什么,不可擅自开口。
每次回答问题,都要口称“天下共主”,自称“惶恐之奴”。
先要沐浴更衣,一天之内只喝水不吃饭,待身上全无异味之后,才能面见“正天子”。
……
敌酋规矩繁多,说完之后,又拿出一卷纸,上面以三种语言将每一项规矩都清清楚楚地列出来,其中包括楚语。
贵人退出,东海王拿着纸对赵若素说:“咱们若是全数照做,也就没脸再回去见陛下了。”
“走一步算一步吧。”
赵若素被分配到另一顶帐篷里,转身要走,东海王上前拦住,“赵若素,你到底想怎么做,提前告诉我一声,都到这里了,我不可能再有别的想法,以死明志?可以,我能做到,让我有个准备就好。”
赵若素盯着东海王看了一会,吐出几个字:“那就准备吧。”
东海王真想狠狠一脚踹过去,勉强忍住,回道:“好吧,去见敌酋,但是不下跪?”
赵若素点头,“不下跪。”
赵若素离开,东海王心里空落落的,尽量什么都不想。
很快有几名仆人抬来一只大桶,让客人沐浴。
在寒冬里泡热水澡,本应是很舒服的一件事,可东海王总摆脱不掉一个念头:这不是沐浴,而是跟洗衣服差不多的清洁,换了好几次水,每次都要加入不同的香料,其中一些颇为刺鼻,逐渐变得清香。
沐浴持续了多半天,除了喝水之外,不给任何食物,东海王又累又饿,快要虚脱了,躺在床上却睡不着,翻来覆去,心想,自己和王妃还没有一男半女,实在是失败。
次日午时过后,东海王被叫出去,乘坐一顶样式古怪的软轿,前去面见神鬼大单于。
“其他人呢?”东海王问,只有他一人乘轿,赵若素等人都不见踪影。
通译没在,护送者低头前行,一个字也不说。
东海王脸色微变,不管怎样,赵若素都是一种监督、一种鞭策,他不在,东海王心里更加没底。
“以死明志。”东海王小声道。
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东海王已经被冻得全身颤抖不已,轿子终于停在一顶巨大帐篷前,几名奴仆上前,将客人从轿子上抬下来,送上另一顶小轿,这回行程比较短,直接抬进了帐篷里。
帐篷垫起一人多高,帷幔重重,皆由华服贵人掌管,东海王下轿,踩着松软的地毯,步步前行,肚子发空、双腿发软、心里发虚,可他仍然能做到挺身而立。
眼前豁然开朗,至少三十人同时扭头看向客人,有衣饰华丽的男子,还有戴着面纱但是并不羞怯的女子。
东海王做好了抗争的准备,目光扫过,很快落在一名中年男子身上,在一群高鼻深目的异族人中间,此人更像是楚人或匈奴人,身边没有人靠近,地位应该最高。
东海王正要开口,忽然警醒,这人不是神鬼大单于,这间屋子甚至不是正厅,而是等候召见的前室。
东海王发现自己紧张了,咳了一声,脸上挤出微笑,大声道:“有人会说楚语吗?”
中年男子走过来,其他人纷纷让路。
“我会说几句。”男子生硬地说。
“阁下怎么称呼?”
“我乃正天子堂兄,你该称我‘殿下’。”
“我是大楚天子的亲弟弟,你也该称我‘殿下’。”
男子笑了,“果然是来送死的。”
男子的轻视反而让东海王丢掉了恐惧,正色道:“我是来送信谈判的,大楚天子有话要对神鬼大单于说。”
男子脸色一变,“注意你的用词,送死者,死法有许多,你想挨个尝试一遍吗?”
有些话本应等见到神鬼大单于再说,可东海王忍不住了,担心再过一会自己心中的斗志与锐气将要消息,于是大声道:“我只知道一种死法,就是不屈而死,请你转告神鬼大单于,大楚天子开出条件:如果你们立即撤出楚地,大楚就会召回已经攻入你国的两支楚军。”
“两支?”
“一支由西域虎踞城出发,另一支一年前由海路进攻,此时已经登岸了。”东海王尽量表现得自信。
男子大笑,用别种语言说了几句,帐篷里的人全都发出笑声。
东海王心中一紧,这两个消息对敌人来说显然不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