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丹臣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喝得有点多了,不免有些得意忘形,虽然不至于胡言乱语,但是有些话也敢说了,“皇帝想除掉一个人,是不是很简单?”
“当然,皇帝一言九鼎,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只需一句话,就能除掉任何人。”
“嘿,皇帝的简单,正是朝廷的繁重。皇帝说杀掉张三,朝廷必须领命,可是不能直接就杀人,总得有个罪名,大楚律法里可没规定‘皇帝说杀就杀’,朝廷就算这么做了,皇帝也会不满,以为朝廷让自己担上‘昏君’、‘暴君’之名。”
连丹臣一把抓住金纯忠的胳膊,“我当你是知己才说这些话,可没有别的意思,更无影射之意。”
金纯忠笑道:“连大人放心,我不是那种捕风捉影、构陷无辜的人。”
连丹臣点点头,“眼下的案子麻烦就在这里,陛下仁慈,不想让事情闹大,宰相当然遵旨,必定深挖韩稠,令罪名无懈可击,可韩稠有罪吗?”
“当然有罪!”金纯忠觉得这是明摆着的事情,“韩稠贪贿无数,富比国库,又与刺客勾结……”
连丹臣笑着打断金纯忠,“韩稠肯承认自己与刺客勾结吗?”
金纯忠没审过韩稠,只能猜测,“想必不肯。”
“刺客承认了吗?”
金纯忠审过所有刺客,大多数时候连丹臣也在场,于是摇摇头。
刺客的头目是圣军师,只有他,还有刺客栾凯,与韩稠有过直接往来,栾凯说话颠三倒四、前后矛盾,不足采信,圣军师则坚称韩稠“出卖”自己,对在崔府发生的刺杀一无所知。
连丹臣道:“贪贿虽是重罪,可韩稠是宗室重臣,顶多被削籍为民、发配边疆,遇到大赦,还可能恢复身份。勾结刺客才是不可宽赦的死罪,正因为如此,更要证据确凿,出一点瑕疵,都会让人怀疑陛下罗织罪名报复宗室。”
韩氏子孙遍布天下,与京城相隔千山万水,传言跋涉过去,早已面目全非。
连丹臣久为刑吏,对这些事情看得清清楚楚,“宰相要让天下人心服口服,难啊,只要韩稠和圣军师咬住不承认,真相哪怕就摆在眼前,也不算数。反之,这两人只要有一人松口,万事大吉,是只诛首恶,还是株连百人、千人、万人,都容易得很。”
金纯忠叹息一声,“可怜那些无辜百姓,居然被这两人所连累。”
金纯忠听得越认真,连丹臣越兴奋,意犹未尽,又喝一杯洒,说:“也不尽然。”
“还有别的原因?”
连丹臣笑而不语。
金纯忠连敬三杯,他是勋贵子弟、皇帝外戚,在一名刑吏面前却恭敬地执弟子礼,连丹臣三分欣赏、三分醉意、三分自傲,什么话都肯说了。
“其实京兆尹大人知道牢中的人大都无辜,与刺客直接相关者寥寥无几,可皇帝下达宽赦令之后,仍将数百人羁押,因为这对大人、对整个衙门,包括你我在内,都有好处。”
金纯忠立刻想到了那些接受犯人亲属贿赂的公差,“京兆尹大人在等钱?”
连丹臣笑着点头,“案子查到现在,脉络基本清晰,刺客连同包庇者最多不超过百人,这些重犯谁也保不出去,再多的钱也没有,可其他犯人却是添头儿,放了是显示陛下仁慈,不放是办案谨慎,划线的权力在京兆尹大人手中。”
金纯忠感慨万千,“韩稠的罪行之一就是贪贿,结果查案者利用这个机会也在贪贿。”
连丹臣大笑,“不一样、不一样,韩稠是山中老虎,专挑肉多的猎物,京兆尹大人算是狼,吃点鼠兔,至于咱们,拣点残羹冷炙而已,还有更差的,只能啃骨头了。”
金纯忠笑了笑,没有争辩,心里却觉得这是一样的行为。
连丹臣收起笑容,低声道:“其实金大人是有机会成狼,甚至成虎的。”
金纯忠一惊,以为连丹臣是在出言讽刺,细看老吏的神情才明白过来,那是羡慕与推崇,连丹臣以为金纯忠请他喝酒就是为了弄清门道为自己捞取利益呢。
“成虎就算了,太扎眼。”金纯忠顺着说下去,“可我还没明白,机会在哪呢?”
“金大人能够直接面圣,这就是最大的机会,而且很安全,你也不用替谁求情,招惹猜忌,只需多听,什么时候陛下又要大赦,你立刻告诉我,我去找几位富裕犯人的亲眷,对他们说有办法放人。接下来就简单了,将犯人放入大赦名单里,反正他们也没什么重罪,本来就该在名单里。差事完成了,钱也拿到手了,最妙的是毫无风险。”
连丹臣不再说了,只是嘿嘿地笑,觉得今天的酒真是好,自斟自饮,连喝数杯。
金纯忠也在笑,心想自己的确应该去见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