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的楚军也开始准备防守,樊撞山和蔡沧海分别负责不同地段的城墙,城下的楚军则由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将和军吏指挥,他们利用城内的材料,临时搭建五座抛石器,拆掉临城的房屋,腾出大片空地以容纳这几架器具。
城头有人负责观测距离并定位,城下的人发射石块,希望能给城外的匈奴人一点威慑。
匈奴人的攻城器停住了,远在城头弓弩的射程之外,他们可以从容地装弹发射,大批的匈奴骑兵守护在附近,楚军若是敢出城迎战,则正中他们的下怀。
每次战斗开始之前的那段时间,都是最令人紧张的,东海王勉强笑了一声。
“呵,你胆子大了,这种时候还能笑出来。”崔腾半是敬佩半是怀疑地说。
东海王又笑了一声,“你不感得奇怪吗?”
“没有,就是觉得匈奴人真多。”崔腾迷惑地说。
两人并肩站在皇帝身后,韩孺子头也不回地说:“瞧那些匈奴人,从容不迫,好像是在踏青狩猎,谁能想到待会就要展开生死之战呢?”
东海王点头,这正是他感觉奇怪的地方,战争充满了残酷与混乱,可是战前却总是那么的井然有序,就连不擅阵势的匈奴人,也排列得整整齐齐,至于城内的楚军更是如此,细致到每一个士兵的位置都有详细安排。
这就像两个人衣冠楚楚地准备进入火海。
匈奴人准备好了,离天黑还有一会,他们不打算再等,也不打算派人来向皇帝询问。
第一枚石弹远远飞来,落在了护城河里,激起的水花挺大,但是对城墙没有威胁。
一群老兵带头,城头的楚军发出嘘声。
其实大多数人都明白,这不算什么,攻城器很难瞄准目标,需要多次定位。
同一架攻城器第二次抛出石弹,这回从城头掠过,落在了城内,只听一声巨响,不知砸坏了谁家的房子。
城头仍有嘘声,不如第一次响亮。
第三、第四枚石弹都落在城外,第五枚石弹正中一段城墙,轰的一声,碎石飞溅、尘雾升腾,南城上的所有人都感到明显的震动,击中点上方的士兵急忙向两边躲避。
城墙没有垮塌,但是出现一块巨大的凹陷,城上的人看不到,匈奴人却瞧得清清楚楚,这回轮到他们发出兴奋的啸声。
十几架攻城器开始同时进攻,小山一样的石弹在空中飞行,每个人都觉得它要落在自己头上,谁也不能无动于衷,可是没人逃避,因为皇帝也在城头,跟他们面临着同样的危险。
韩孺子下令,城内的五架抛石攻城器开始反攻。
城内也有巨石飞出,着实让匈奴人吓了一跳,他们没有城墙保护,石弹落处,人仰马翻,血肉模糊。
匈奴人立刻后撤一段距离,只留少量骑兵监督奴隶们继续发射石弹。
双方互射石块,楚军器具数量太少,只能起到惊吓作用,想要击中对方的攻城器,几乎没有可能,对匈奴人来说,城墙却是一个极为明显的目标,可以尽情攻击。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楚军的坚持不是为了获胜,而是不肯就这么屈服。
离韩孺子十几步,一枚巨石砸中城墙,城头的好几名士兵被震得飞起,重重落地,韩孺子与身边的人也都感到脚下摇晃,站立不稳。
“陛下……”好几个人同时发声,想要助说皇帝离开危险之地。
韩孺子迅速稳住身形,下令道:“通知城内,准备修补城墙。”
城墙坚持不了多久,城内有一支队伍,准备了大量土石,专门用来堵塞坏城。
夕阳西下,城外的进攻持续不断,他们不需要重新瞄准,只需一遍遍抛出石弹。
匈奴人几无伤亡,城内死伤却在逐渐增多,城墙也塌了两处,虽被及时堵住,但都是权宜之计,等到再多几处垮塌,神仙也补不上。
匈奴人胜券在握,不急于派兵进攻,点燃大量火把,将城外照得如同白昼,谁也别想趁乱逃走。
石弹仍在飞来,守城将士对它们已经麻木,各做各事,甚至不再抬头查看,也不互相交谈。
崔腾喃喃道:“咱们到底为什么要守城啊,还不如冲出去拼个你死我活。”
韩孺子双手按在城砖上,平淡地说:“死很容易,但是要让匈奴人知道杀死楚人并不容易、夺取大楚领地更不容易,这就是咱们唯一能做的事情。”
他还不知道,许许多多的楚人正为他而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