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孺子有一种感觉,渔翁对太后比对冠军侯更熟悉。
“太后想出的办法就是诸子争位,强者登基,以挽救大楚江山。”
“嗯?”韩孺子吃了一惊。
“当然不能公开争位,那样的话太失体统,得由太后制定规矩,由她亲自监督,这就是为什么她一直不肯批复奏章,一是皇帝病重,她自己也不舒服,二是防止被人利用,奏章是大臣的武器,一不小心,就可能影响到朝堂格局,以致诸子争位时不够公平。”
韩孺子没能完全掩饰住心中的愤怒,“朝廷迟迟没有旨意,边疆差点因此失守。”
“可朝廷一旦颁旨,倦侯很可能命丧塞外,再也回不来了。”
韩孺子微微一愣,的确,朝廷当初若是对匈奴人的到来立刻做出反应,所任命的大将绝不可能是镇北将军,有圣旨在,他也没机会夺印、夺权、夺兵。
“当然,太后并不是想要保住谁,只是不愿被人利用。如果匈奴大军真的攻到塞下,她也只能颁布旨意了。”
韩孺子轻轻摇头,宫中不知边疆危险,面对强敌居然如此儿戏,很快,他开始感到疑惑:这不像太后的为人,她最在乎的是权力,可她听政期间,颇受大臣好评,不像是胡作非为之人。
拒做批复、诸子争位,这都不像是太后的风格,韩孺子盯着渔翁,“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钓鱼者。”
“不不,你有名字,而且是我听说过的名字,你现在不愿意说,可我早晚会知道,何必隐瞒这一时呢?”
渔翁再次起竿,这回钓起的鱼个头小些,他仍然很满意,笑呵呵地将收获放入桶中,拿起带网的竹竿,将冰窟窿上的一层浮冰敲碎、捞出来,然后上饵,继续垂钓。
“我用过的名字太多,有时候不知道该用哪一个才好。”
韩孺子腾地站起身,“阁下是淳于枭?”
渔翁点点头,“这的确是我用过的名字,倦侯喜欢,我就叫淳于枭吧。”
韩孺子惊讶万分,盯着老者看了好一会,这就是淳于枭,望气者的首领?他不应该一露面就遭抓捕,甚至立即斩首吗?
韩孺子慢慢坐下,“你劝服了太后?”
他终于明白那些稀奇古怪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只是还没有明白,太后怎么会被一名望气者说服。
“是太后自己想明白了,她需要我们这样的人。”
据说淳于枭已经是太监,可他颔下的胡须垂到胸口,还很茂盛,据说淳于枭左眉中有一颗红痣,韩孺子却没看到,只有身材高大、须发皆白这两项与传言完全符合,他的事情总是真真假假。
“望气者已经有能力干涉帝位继承了,恭喜。”
“顺势而为,这只是顺势而为。倦侯不关心争位的规矩吗?再晚回来几天,倦侯就将失去这次机会,所以你很幸运,但是与冠军侯、东海王相比,你现在的确不占优势。”
这就是夫人崔小君接连催促他回京的原因,她大概了解到宫内的一些内情。
韩孺子从小到大受过不少羞辱,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令他恼怒,可他笑了,“抱歉,请淳于先生继续。”
“没关系,只要还有鱼肯上钩,就不算浪费时间。”淳于枭将鱼竿在架子上摆好,“规则倒也简单,第一,京畿之内不准动武。”
“崔太傅不是派军队将东海王送入京城了吗?”
“只是一支小小的军队,不到三百人,而且我说过,那是耀武扬威,不算动武。”
“嗯,我明白。”
淳于枭笑了笑,“第二,也是最重要的规则,争位者可以使用武力以外的一切手段,去争取朝中大臣的支持,最后,谁的支持者最多,谁就是下一位皇帝,公平吧?”
韩孺子问道:“这个‘最后’,是指什么时候?”
“难说,总不能当今圣上还活着,就选出新帝,对吧?”
韩孺子突然间不想跟淳于枭交谈了,他甚至连此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淳于枭都不能肯定,可这名望气者的本事,明显比林坤山高出一大截。
韩孺子再次起身,也不告辞,大步向岸上走去。
“倦侯,不要浪费你的运气!”淳于枭大声说。
韩孺子仍不接话,他想找到孟娥,立刻离开这里,他不明白,为什么孟娥也信任望气者,将他一个人留下。
远处驶来一匹马,韩孺子望了一会,心中稍安。
杨奉如约而至,就他一个人,不久之后,他来到韩孺子面前,跳下马,带来一股寒气,韩孺子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颤。
“这是怎么回事?”韩孺子问,觉得自己不用多做解释,杨奉就能明白他的全部意思。
“太后疯了。”杨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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