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又是误会了。
某种意义上,她确实是跟韩略一起来的。可目前这种情况下是否还要利用韩略来回避他,这是个难题。一来关忆北身上有病,二来,她没把握能掌控韩略这个人。如果她继续演戏,总有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预感。
所以,她看着他,也是无言。
小张医生跑到徐婉跟前,关心地问:“你没事儿吧?”
徐婉揉着胳膊,口气有些丧,说:“没事。”
“胳膊扭了?要不要去检查下?”小张医生左看右看,也没敢伸手去碰徐婉一下。
韩略已经走到了莫羡身边,耸耸肩,一语双关地说:“最后还是被你甩了。”
莫羡看着韩略,余光瞄到关忆北正朝这边走过来,她淡淡地说:“是你开得太慢。”
关忆北已经走到了跟前,朝她伸出手,说:“衣服。”
莫羡把手里那团衣服递给他。关忆北接过来,打开后发现是两件,愣了愣,随即便明白过来,拆出来一件拿在手里,转头叫了声“小张!”小张医生扭头的时候,关忆北把他那件白大褂扔给了他。
关忆北边穿衣服边看她手里的果篮,突然咧嘴一笑,一扫刚才阴鹜狠辣的神色,换了一副玩世不恭的嘴脸,问:“又给我带礼物了?”
“是探病的。”莫羡说。
关忆北眼珠一转,看向韩略,问:“看他姐姐?他姐姐在icu,吃不了东西。”
“是给那孩子的。”莫羡说。
关忆北愣一愣,随即收起了调笑的嘴脸,垂眼看着她手里的果篮,又看向她包着纱布的膝盖,最后看到她脚上的平底鞋,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抬起头说:“我带你们去病房。”
他扭头叫了小张医生,小张医生请示地问:“师兄,我先送徐医生回去行吗?”
关忆北扬扬眉毛,说:“尽快回来,一小时后该进手术室了。”
莫羡走过去安慰了徐婉几句,看得出来徐婉这次受得刺激还蛮大的,弄得莫羡无端担心起来,便建议徐婉请假回家休息。徐婉叹着气摇摇头,说:“今天我夜班,走了没人替班。我没事,忆北晚上还有手术,你们快忙去吧。”
跟莫羡道别后,小徐婉被张医生陪着走了,关忆北目送他们两个的背影,突然说:“这小子死心眼,单相思。”
莫羡怔了怔,才知道他在跟她说话。
小张医生对徐婉的态度,其实她也看出来了。徐婉是他们这几个里面唯一没有任何恋爱经验的。她总是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热衷于撮合她跟关忆北,自己的事情却从来不放在心上。
她说她是单身主义者,可她又说妇产科让她恐婚。
可公道讲,莫羡觉得小张医生跟徐婉不合适。徐婉不像她,她自认足够坚强,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
徐婉只是表面的女汉子,坚硬的外壳下有颗柔软的心,她需要人呵护,需要年纪大一些的成熟男人,而不是被她的表面坚强吸引来的小弟弟。
“你也跟他一样吧?”关忆北说。
莫羡惊讶地看他,发现他这话是对韩略说的。她回头看身后的韩略,韩略风度很好的样子,把手插在裤兜里,耸耸肩,对关忆北说:“彼此彼此。”
今天的人都喜欢说双关语,听来绕得脑子疼。
莫羡抿了下唇,问关忆北:“韩萱怎么样了?”
“还可以,明早应该可以搬出icu。”关忆北说,谈到病人他便会认真起来,再面对韩略的时候已经换了公允的态度,说,“探视时间已经过了,你今天进不去icu,只能在外面看一下。”
韩略眉头微微发皱,点点头。
“走吧。”关忆北说,伸手把莫羡手里的果篮拿了过来。
三人到了icu病房。icu里面有数张病床,几个武装到牙齿的护士在里面忙碌着,护理病人,做病情记录。躺在床上的病人都很安静,浑身插满了管子,监护仪上的光标有条不紊地跳动。
韩萱也静静地躺着,一个护士在给她喂水,一个护士在记录仪器数据。
关忆北敲了敲窗户,做记录的那个护士发觉了,起身出来。护士带着口罩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眼角有了些深刻的鱼尾纹,眼神坚定而威严。
“师母。”关忆北笑着叫。
莫羡便知道这是宋若词的妈妈,icu的护士长。
宋妈妈点点头,扫了眼他身后的莫羡跟韩略,说:“现在不能进去探视了。”
“知道,放心不是让您开后门。”关忆北说,往里面看了看,问,“3床的病人情况怎么样?”
“还好。就是有点任性,一直喊渴,要喝水,不给就哭闹。”宋妈妈的口气是无奈里透着疲惫。
韩略听后有些疑惑,看看关忆北,欲言又止。
关忆北笑了笑,解释说:“心脏手术后,心功能没有恢复,回心血量越大,心脏越超负荷工作。你姐姐虽然做得是主动脉手术,术中心脏翻动加上暂停供血,也有损伤。所以要严格控制水分射入,降低血容量,减轻心肺的负担。缺点就是,病人会觉得口渴。”
韩略听明白后便面有赧色,只低声说:“抱歉,家姐的个性是有点……给你们添麻烦了。”
对于韩略的歉意宋妈妈丝毫没有所动,只问:“还有别的事吗?”
关忆北说:“您按时下班回家,老师会想您的。”
宋妈妈嗔了关忆北一眼,说:“你这孩子,从来没个正经的!”
宋妈妈回了icu,关忆北问莫羡:“那个孩子今晚手术,要去看看他吗?”
莫羡点头。关忆北朝韩略扬扬下巴,问:“你呢?”
韩略还有些状况外,莫羡回头跟他解释:“一个孩子,病得很重需要立刻手术。孩子家里很困难,承担不起手术费,现在正在众筹给他凑钱治病。”
韩略这才稍微了解情况,问:“需要多少钱?”
关忆北舒了口气,说:“手术,加血管置换,加术后康复,保守估计得十几万。”
他口气里都是无奈,莫羡便拿出手机打开众筹页面看了看,说:“已经筹到八万了。”
关忆北吃了一惊,拿出自己的手机查看,果然那个“已筹到金额”已经飙升到了八万多,还有继续增加的势头。他收起手机,冲她笑,说:“果然还是你朋友圈的能量比较大。”
莫羡见他眉间愁怨消解,心里便也松快许多。
“我可以捐吗?”韩略问。
莫羡愣一愣。其实私心里她并不想把韩略拉进来。因为这是她跟关忆北之间的事,即便知道这是慈善,参与的人越多对患者越有利……
她私心里总把这些事当成她跟他的秘密,是她能为他做的事,她在暗暗努力,希望他能因为她的努力而开心微笑。
当有第三个人知道了他们的秘密,还要参与其中的时候,她有种强烈的领地被人侵犯的不适感。
其实,她对关忆北的独占欲,一点不比关忆北对她的占有欲,来得要弱。
“当然可以。”关忆北却说。
“怎么捐?要去银行吗?”韩略问。
关忆北又把手机拿出来,打开众筹页面给韩略看,说:“扫一下这个链接,然后手机转账就可以。”
韩略拿出手机,在关忆北地指导下进了众筹页面,然后磕磕绊绊地绑定了银行卡,最后到了付款页面,他问关忆北:“还差多少钱?”
关忆北在心里默算了下,说:“两万。”
韩略“哦”了声,直接捐了两万。
关忆北的表情由吃惊到惊喜,最后抬手拍韩略一掌,笑得很开心,说:“谢了!”韩略说:“力所能及,希望他能康复。”
他们瞬间的化敌为友,莫羡竟然觉得舌根发酸。
关忆北带着他们去了心外科病房,路上他跟他们介绍孩子的病情,手术方案,术后恢复方案,仿佛这是他作为一个医生对捐赠人该尽的义务。他一径地说着,脚步轻而快,心情很好的样子。
“这个孩子很努力。今天中午刚把期末考试的卷子做了,特意跟学校老师要的卷子。下午老师来把卷子批了,分数竟然是他们班的第一名。”关忆北情绪激昂地说。
“他说如果能把病治好,将来也要念医科,要当医生,帮那些跟他现在这样有困难的人。”
“很远大的理想。”韩略说。
关忆北笑了笑,说:“其实我们做医生的,有时候并不希望别人走跟我们相同的路。我们这个职业,都以为是技术活儿,但却是实在的体力活儿。就像流水线上的工人,一台手术跟着一台手术,一个夜班接着一个夜班,只要临床有病人就不能休息,不敢生病,怕病了查房传染了病人,全年无休,没有节假日没有加班费,还要处理医患关系。还会失去一些重要的东西。”
他朝她看了一眼,几分复杂。
莫羡的手指收紧,装作没发觉他的眼神,扭头问韩略:“你把车停在哪儿?”
韩略微微一怔,随即便心知肚明,可也没有点破,回答:“我停在路边了。这时候估计已经被警察贴了罚单。”
“也许你运气没那么差。”莫羡说,低下头,看果篮里的葡萄探出了篮子,弯腰过去把葡萄扶了回去。
“医生都很伟大。”韩略说,“尤其是国内的医生。”
关忆北把视线从莫羡身上抽回来,冲韩略呲牙一笑,说:“谈不上什么伟大不伟大,能救的,就一定要救,仅此而已。”
说完关忆北抬头看了眼病房的门牌,说:“到了。”
三人走到病房门口,见里面有三个床位,正对着门口的床上躺着一个男孩,正在小口小口地吃一片西瓜,他的妈妈在给他擦下巴上沾的西瓜汁。见男孩竟然在吃东西,关忆北立刻瞪了眼。
男孩的妈妈一见到关忆北,立刻把西瓜从男孩手里夺下来,被晃这一下男孩就被西瓜籽儿呛到了,捂着胸口咳嗽起来,在一声剧烈的咳嗽之后,男孩的脸色突然煞白煞白的,死死揪着胸口的衣服艰难地弓起腰。
关忆北撒腿就冲进病房里,推开男孩妈妈俯身凑到男孩身边,急迫地问:“你怎么了?!”
男孩艰难无比地说:“叔叔,我好疼……”
关忆北二话不说抱起男孩就冲了出来,冲莫羡喊:“病人疑似动脉瘤破裂,我带他去第一手术室,你立刻去通知护士站,马上召集人开始手术!”
作者有话要说:常识小剧场:
1、心脏手术后,要严格控制水分摄入。即便恢复状况较好,也不能畅快牛饮。其实对于我们健康人来说,短促的大量的喝水,也会增加心脏负担。所以,水要慢慢喝,日子要悠悠然地过。
2、手术前是不能进食进水的,主要怕术中麻醉状态下,胃部内容物倒流,堵塞气管。
3、医生真的是很辛苦的职业。尤其是临床医生,这里面最辛苦的就是外科。手术、查房、夜班、急诊分过来的紧急病人。所以下次见到一张冷漠脸的医生,不要怪他不够热情,也许他昨晚刚做了一夜的手术今天上午又要来查看你的病情,真没办法对你展露天使般的微笑。
4、icu的护士是最累的,也是收入最高的,也是工作压力最大的,也是技术最牛逼的。
5、医生队伍里也有老鼠屎,可好人占大多数。相信人性本善。
猪猪有好几个同学做了医生,听他们讲了不少心酸故事,所以真心希望这个世界少一点医患矛盾,多一些理解宽容。
☆、第25章 025
关忆北就这样抱着孩子朝着手术室飞奔而去,莫羡只来得及匆匆瞥一眼病房里的孩子妈妈,孩子妈妈完全吓呆了,手里紧紧攥着那块西瓜,西瓜汁子从她的手指缝渗出来,滴到地上,像稀释了几倍的血水。
莫羡扭头往护士站的方向跑,护士站有三名护士,听她说完后半信半疑,跟她一起到病房查看,见到失魂落魄的孩子妈妈后,立刻回去组织医生护士往手术室赶去。
莫羡才敢松一口气,才觉得膝盖上撕裂一样的疼,撩起裙摆才发现两块纱布都已经掉下来一半,松松地挂在膝盖上,结痂的伤口裂开一道缝,往外渗血。
她强忍着疼,弯腰,小心地把纱布捏起来,勉强贴好。
“需要处理一下吗?”韩略问。
莫羡苍白着一张脸,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