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怀疑,如今他变成少年模样,是否和她有关?
更为重要的是……
他不该回来的,却莫名的想回来看看,哪怕瞧上一眼,心中的欲望大的令自己都惊讶。
他分心了。
从未有过。
便是曾经在西北杀敌时,对依依也未曾有过这样浓烈的感觉。
正如此刻。
“阿姐可是怪我?”他突然作声,沙哑的嗓音在昏暗的屋中乍然响起。
苏棠上药的手颤了颤,扭头看去,不知何时少年斜倚在那儿,身形隐在昏暗之中,看不清眉眼。
她垂眸看了眼他的腿,已经好了,不再一瘸一拐。
苏棠转过头再未看他,只将药膏放下:“回来了。”声音分外平静。
郁殊怔。
苏棠却接着道:“榻上有你的物件。”
“什么物……”郁殊朝床边走去,却在看清床上的东西时顿住。
一个小包袱。
苏棠道:“你的东西本不多,你看看还有旁的落下的,一并带走吧。”
第18章
一盏烛火摇曳,屋内影影绰绰,忽明忽暗。
郁殊盯着床榻上那个小包袱,眸光冷凝而阴翳,好一会儿从牙缝中挤出几字:“阿姐这是何意?”
“当初你我二人的约定,”苏棠抬头,晕色烛光映在她的面颊上,长睫在眼睑打下细密的阴影,“你伤好后,便可离开,我绝不拦你。”
她被一个人当成影子,却绝不能容忍同样的事发生两次。
郁殊盯着她的侧颜,方才还微翘的唇,此刻已经紧抿着,他抬脚走到她正对面,垂眸望着她:“阿姐还是在怪我?”
苏棠神色仍淡淡的,看着眼前已比她高了半掌的少年:“怪你什么?”
郁殊道:“今日傍晚,未曾出手相救。”
话落,他伸手便欲虚抚下她额角的伤,正如她过去那段日子常对他做的那样。
只是他方才伸手,她便已飞快退了一步,避开了他。
郁殊的手僵在半空,好一会儿轻笑出声,嗓音微哑:“连碰一下都不行了?还是说,阿姐决定和那个英雄救美的陆大人……旧情复燃?”
“阿郁!”苏棠蓦地抬眸,却在迎上少年阴鸷的眸时,轻吐出一口气,“你当初说的对,这份恩情是我自己揽下的,那么有什么后果,便都该由我承担。额头这伤,是我自己的果,我不怪你。”
郁殊收回手,望着她清清冷冷的容色,心中却一阵恼怒。
他宁肯她怪,也绝不是这番平静的模样。
“那阿姐可是恨郁殊?毕竟因他,你才揽下我这个累赘。”他再次开口,声音试探。
苏棠眼神恍惚了下,她已经太久没听见“郁殊”这个名字,从旁人的口中说出来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郁殊拧眉,徐徐作声:“我是他最信任的人。”
最信任……
苏棠讽笑一声,郁殊那种多疑之人,也会信任吗?
从当初太后宣他入宫,他便知凶多吉少——他连秦若依都不信任,他只是心甘情愿为之付出一切罢了。
“我不恨他,”苏棠低应,“我为何要恨他?”
郁殊深深凝望着她:“他伤害你,甚至一直未曾将你看在眼里,放在心上。”
苏棠闻言微怔,却笑了出来:“不爱一人算哪门子错?他将我从污浊秽地里拉出,总比沦落风尘强。”
郁殊看着光影中女子的容颜:“即便如此,他苛税重赋,残暴专政,也是死不足惜。”
苏棠皱了皱眉。
郁殊追问:“阿姐不同意我所说?”
苏棠看了眼雀跃的火苗:“这世间善恶皆有定数,有人扮了善,就须得有人扮恶,他不过扮了恶的那人罢了。若无恶,善又有何意义?”
苏棠喉咙紧了紧:“当初朝堂不稳西北战乱,又有乱臣贼子,哪一样不用钱?后天子年幼,下臣狼子野心,善与宽容,阻不了天下大乱……”
她其实是知道的,哪怕背负着文武百官的尽数骂名,可终是郁殊镇住了朝堂与边乱。
她仍记得,当初那个老臣跑到靖成王府门前破口大骂时,郁殊正在后院,卧在她膝上。听着手底下的人来报,他眼也没睁,不过说了声“老东西倒有几分中气”。
一月后,便听闻少年天子提拔老臣为谏议大夫。
郁殊定定望着眼前的女子,眸中的试探,变为了讶异,最终变成浓郁的化不开的漆黑深邃。
心口处,似有什么在一点点的酝酿、膨胀着,酸涩而灼人。
世人念他作恶多端,咒他早日入土,便是依依都觉他暴虐无道,他也惯了,却从未想到,有人会这样说他,或者说……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