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自一个过于喧闹的家庭,从小到大最大的苦恼就是得不到清静,缺乏隐私;而他的人际交往刚好简化到近乎与世隔绝的程度,跟他生活在一起,几乎完全没人来打扰我们。
他其实算是好相处的。他对生活要求不高,会面不改色喝下我做的失败的汤,劝我简化对于细节的要求,给我提出工作上的建议,鼓励我在职业上有更多追求。
这一切的前提是,不要贸然试探他的内心,不要要求更深的亲密。
听起来我似乎是在自虐,但我必须坦白承认,大部分时候我是快乐的。
那个时候,我对他的爱处于巅峰状态,他的拥抱仍让我陶醉,他的郁郁不得志、他的疏离,都不足以让我心灰意冷,甚至还多了一点母性的包容,所有那些为爱所吃的苦,有时反过来会加强爱情,让我自动忽略很多事。
真正开始反思,是搬离沈阳路公寓之后的事。
他终于东山再起,新工作待遇优渥,马上买下目前住的房子,我将工作之外的全部心思花在了家装布置之上,而他的时间则全部用到了工作上,似乎要发狠夺回蛰伏的损失,除了在办公室,就是天南海北出差、开会。我们搬入新家,他对装修未置一词,住进来之后马上让秘书代为聘请了钟点工,包揽一切家务,我试着想亲手为他做一顿晚餐,他吃了,淡淡地说:“把你的时间用在更有效率的地方。”
这不能算一句批评,可是对我来讲,简直如同当头一棒。
我太想做一个完美的妻子,把生活经营得没有一丝缺陷,我的所有努力在他看来,已经是用力过猛了。
他爱我吗?他为什么会娶我?
这个问题开始盘桓于我心头。他不想要孩子,我营造的家对他来说并不具吸引力,唯一的特别之处大概是我在他困窘时坚持要嫁给他。
这个疑窦再也无法挥去。
只是对三十岁出头的女人来讲,根本没有底气像任性少女般计较:你到底爱不爱我?爱我什么?可否爱我更多一些?
迷惘之中,我们去新西兰度假旅行,顺道探访了我的闺密夏芸。
夏芸与先生定居于新西兰奥克兰。那是一个非常宜居的城市,节奏舒缓,空气清新,她与先生已经有一个可爱的十四个月大的女儿,正在蹒跚学步,她先生搓手说:“我想要两儿两女,可惜她竖起眉毛说生两个就已经是她的上限了。”
夏芸说:“实在还想要,就去外面找人,生了之后带回来,我可以负责替你养。”
她先生捂她的嘴,笑骂道:“疯了,当着女儿说这种话,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他们夫妻打情骂俏得那般轻松,每一个小动作都透着亲昵,活泼的小女儿粉团一般可爱,绕膝而行,声音娇嗲得能让我的心融化掉;一条金毛温驯亲人;厨房宽大明亮,夏芸在烤羊排;从窗子看出去,花园里玫瑰开得正好……我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我向往的,也是我得不到的。
那么我得到的是什么?
我回头看孙亚欧,他与夏芸的先生讨论着什么。夏芸的先生是工程师,具有技术型居家男人的标准特征,温和、慢性子、好脾气,自然没孙亚欧那般醒目打眼,没有野心勃勃的男人特有的那种张扬魅力。
我得到了一个英俊而事业成功的丈夫。
仿佛为了弥补我,他在物质方面对我十分慷慨,我根本没要求过的东西——车子、房子、珠宝……他只要负担得起,马上会买给我;他工作努力,忙碌得甚至没有时间看别的女人。
他没有特别爱过谁,给我的似乎已经是他天性许可范围内最大的热情。我还能要求什么?
一旦到了要提醒自己知足的地步,就意味着爱情已经褪去神奇的玫瑰色光芒。我开始用理性眼光看待一切。
我仍爱他,但不再是从前那种爱法了。
正因为此,我在搬离沈阳路公寓后,仍时不时会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