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晶莹剔透的女孩, 眼睛里是对世界的温柔渴望。他们有时候带女儿去原野上,看风筝飞入云端,天边铺着瓦蓝的色块, 像一片片分割碎落的大海。他们舒服地枕肱躺在草地,听着彼此胸膛里的心跳,一边任女儿不停地折腾着他们的头发。没有什么可以想的, 世事都不过那天空里变幻不断的白云,既遥远、又虚无,根本不值得他们挂心。于是一整日一整日,他们就这样耐心而安宁地渡过了。
啊……真是, 不愿意醒来的美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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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登基, 赦免了诏狱之中的秦氏族人,包括广陵王妃与世子——但同时也将他们流放南陲,永生不得回京。
新帝还在搜寻一个人——前尚书令夏冰。他原该是被萧霂关在了宫里的,但大乱之后,却不见人影,也不知在不在尸体之中。在搜寻到他之前, 他的妻子温玖, 只能禁闭府中,日复一日地徒劳等待。
四十余日后, 一身褴褛的夏冰终于出现在了自家门口,立刻被守在当地的兵士所抓捕。
“我回来了, 你们,放了她。”他道。
也不知他到底在外边经历了什么,才会有那样的眼神。他救了她的性命,温玖本应感激,抬起头来,却只看见他眼中一片无情的旷野。他也许不是因为喜欢她所以来救她的。他也许……也许只是因为,太厌弃他自己了。
又五日后,夏冰与其徒党受刑于东市。
温玖穿着一身素服,在茫茫的人群中,望着那铡刀落下。她想自己虽然自以为是喜欢他的,却到底也从来没有懂过他。她从来都不知道,他有过怎样的挣扎与不舍,他在这世上最留恋什么东西,他和什么样的人曾经有过什么样的故事……
她转过身,拿头巾掩着脸,匆匆地离去,脚步越来越快,直到将整个洛阳城、与她的整个过去,全都抛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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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最信任的,是他的一批从龙将臣,如前任并州刺史、现任大司马的皇甫辽,和前任镇北大将军、现任禁军统领的秦赐。
铜驼大街第一区,有禁军统领秦赐的官邸。官邸的陈设十分朴素,甚至简陋,就好像将军是个没有任何欲求的人一般,就好像只要站在那厅堂上,看着堂上那一幅画,就能够看穿这整座大宅、甚至将军的一生了。
但是这样的将军,却有一个女儿。
一个晶莹剔透的小女孩,生了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头发是微微卷曲的,柔软地贴在玉雪一般的脸颊上。将军对这个女儿说是溺爱也不为过,他为她置办了一整屋的小玩意儿,在刚满两岁时就为她请来了最好的教书先生,还时常会带她去后院里,那个其他人都不允许涉足的房间。
在那个房间里,躺着一个总不肯醒来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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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地一声,门推开了,一线清光漏进来,男人一身英挺的甲衣,腰间一柄镔铁的长剑,怀里却偏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那女孩抓着他的头发,咿咿呀呀地叫着含糊不清的词句,倒是令这房间中的窒闷空气松动了不少。他一边轻轻拍着女儿的背,一边坐在了床边的莞席上,看着床上的女人,笑了笑,“我回来了,小娘子。”
他伸出手去给女人掖了掖被角,小女孩有样学样,也挣脱他的怀抱,爬到床上去揉那被角,他见了,眉眼便温和地弯起。“前些日子,阿援来找过我一次。”他温声道,“她要成亲了,在洛阳城外的乡下。我已派人给她送了礼,不过我想,她最希望的,还是能见你一面……”
已过两年了吧。
金墉城上的纵身一跃,使秦束这个人从历史上彻底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还在他的房中,日日夜夜地沉睡着。
两年来,他带着她遍求名医,名医们却都束手无策,明知道她还活着,但却不知道如何唤醒她。因为摔落在沙土之中,身体奇迹般地没有损伤,但也许头颅、抑或脏腑,总是受到了波及,便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
她总还是很美的。他看着她,有时会想起自己曾为她而心动神摇的日日夜夜,想起显阳宫中那温暖又绝望的陪伴。她曾经是他的光,那么以后,便让他来做她的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