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6节</h1>
她微微扬了眉,却见不到他更多的表情了。
不觉间,两人已走到了营门口。
秦赐停了脚步,又道:“小娘子此来,只是为了送我一壶酒喝吗?”
“虽然同黎将军也说过了,但还是想告诉你一声。”她深吸一口气,“七月初九是太子寿辰,届时圣上同两宫、太子,都会来这里观射。你若能好好表现……”
“我明白了。”秦赐道。
他这样直接截断她的话,倒叫她又深深看了他一眼。
秦赐抬头,看见了营门外停着的马车。
“晚上来喝酒吧。”他忽然道。
“什么?”秦束愕然。
方才那句虽说得流畅无碍,此时被反问一下却又变得犹豫,秦赐的声音低低的,像怀揣着无法实现的期冀,小心翼翼,波澜不惊,“今晚亥时半,军营西门,是我朋友当值。”
秦束抓住了什么似的,“你朋友?”
秦赐轻轻地、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不能有朋友么?”
秦束一怔。
她好像还从未见过他笑的。虽然此刻这笑,也不过是自嘲、甚至讽刺罢了,但那双浅灰色的眼眸里转动起来渺渺的空阔星河,倒真是极好看的。
啊,是了——她都忘了,他也是个男人,而且是一个好看的男人。
也许因为她心里清楚自己注定没有选择的权力,所以她有时候甚至忘了这世上还有其他男人。
她看着这个仿佛很陌生的秦赐,冲口而出:“好。”
***
秦束回到家,先是去上房向休沐在家的父亲请安,却恰巧撞见了二兄秦羁。
“那个温玖,纵是订下了婚约,也绝不能娶的。你阿母不晓事,还说什么亲上加亲。”司徒录尚书事、襄城郡侯秦止泽,头发已花白了,双眸却仍炯炯有神,即使正低头吹着杯中茶末,看去微风不惊一般,却仍令堂上仆从连大气都不敢出。他慢慢地又道,“常乐长公主想两面结缘,一头连上秦家、挨着太子,另一头连上宣家、挨着广陵王——天底下哪有那样的好事?她也不想想,这皇帝,能是两个人做的吗?”
秦羁倚着榻,翘着腿,将茶碗盖在漆案边沿上哐哐地敲了敲,又从袖中抖出一只白色小包,往茶水中轻轻洒下细碎的粉末,仿佛根本没在听父亲说话。
秦束走过去,将那碗茶端走,一转身径自递给了下人,道:“二兄又在服散了?”
秦羁笑了笑,也不去抢,只扬着头道:“小妹这是见情郎回来了?”
秦束皱眉,不搭理他,拂袖坐在了对面。
秦止泽叹口气,“往后阿束进了宫,你们兄妹也不知何时能再见面,你就不要挤兑她了。”
秦羁咋舌,“我哪敢挤兑她?她才是您府上最厉害的人物呢。”
秦止泽看了秦束一眼,半晌,又徐徐道:“其实宣夫人与广陵王当年虽受先帝宠爱,先帝去后,又还剩下什么呢?官家待他表面看来和和气气,但不是一母所出,到底是隔了心肠。当年梁太后与宣夫人两宫争宠,斗得死去活来,嘿嘿!你是没见着。”秦止泽啧啧有声地摇了摇头,“长公主是梁太后亲生的独女,官家的亲妹妹,如今却要将儿子往外送,这不是昏了头么?约儿当初嫁与广陵王,是先帝做主的,我也没有法子,但你却不同——”
秦羁淡淡地哼了一声,“原来您还为约儿操心着呢。”
秦止泽看了他一眼,好像是听不出他的嘲讽,又好像只是冷冷地接续下去:“话怎好这样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当然该为约儿操心着。”
“您若是为约儿操心,怎么会挖空了心思要将阿束送到东宫去?”秦羁的笑容愈来愈冷,“您明知道广陵王和官家不对付,往后与太子之间更不好过,更不要说广陵王和太子本是叔侄,您让自家姐妹嫁给叔侄,丢不丢人?!”
“放肆!”“砰”地一声,秦止泽一巴掌拍在案上,惊得茶盏都跳了一跳。
秦束转头看了一眼身后侍立的仆从,后者会意,立刻都退下了。
“长公主的女儿,我本来也不稀罕,但您这样撇清关系,就好像只有一个女儿似的。”秦羁却好像全不惧怕,又接着道,“您也不想想,皇太子他才五岁!五岁啊,您让阿束嫁给一个五岁小儿,也不怕天下人笑话您急红了眼要卖女儿?!”
***
秦束低下头,轻轻地揉起了太阳穴。
从来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说起这一桩的,但到底所有人心里都是明明白白的。
只是她自己已经很平静地接受了,为什么大家都还要争个不休呢?
秦止泽怒到极处,脸色反而由红转白,胡须抖个不住。片刻之后,他只从那干瘪嘴唇间迸出一个字:“滚!”
秦羁冷笑:“我本就不爱回这个地方。”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襟,便大步往外走去。
一时间,偌大的上堂里,只有父女两人,相对沉默。
到最后,终于还是秦束站起身来,将沉默打破:“女儿只是来问问父侯安好,既无他事,便先告退了。”
秦止泽却突然道:“我听闻你到黄沙狱中,挑了一个胡人,送到了骁骑营?”
秦束静了静,“他叫秦赐。”
秦止泽点点头,复伸手去摸索茶盏,“你二兄看来又要好一阵不回家,你阿母又要同我闹了。”
说起自己的妻子时,他的眼中却有一闪而过的嫌恶。
秦束淡淡地道:“二兄在著作省待着,也挺好。”
秦止泽过了很久,叹口气,“阿束,你也记恨为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