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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无念剑尊死了。
这个修真界几乎人人知悉的事实,在黎翡出塔后的数日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一开始她并不相信。能杀了堪虚顶峰的无念剑尊,除了她以外,世上还没这号人物。可随后她得知,就是在当年那一战之后……筹备多日的阵法将她压制、封入妖魔塔,与此同时,燃烧心血的无念也神魂枯竭。
彼时天地变色,大雪纷纷。他走过凝着寒冰的忘尘海,坐化在冰海当中,一身仙骨,湮为飞灰。
黎翡沉默了许久,她听着下属的禀告,脑海里就像是蛰伏着一只残暴的凶兽,凶兽张开大嘴,露出獠牙,啃食着她为数不多的理智。
她越是无声克制,就是越让人觉得可怕。终于,连下方的魔族都绞紧了骨尾,下意识地发出感到威胁和恐惧的骨骼摩擦声时,一只漆黑的乌鸦从殿外飞来,停在了黎翡的小臂上,口吐人言:“尊主,伏将军找到了他的转世。”
黎翡掀起眼皮:“他的?”
“无念。”乌鸦歪着头道。
黎翡看着乌鸦,缓缓地露出一个笑容,她从座椅上站起,银白色的长长耳坠与身上的薄甲撞了撞,发出动人的声响。
“好。”她的语调一下子轻快起来,“那我们去见见他吧。”
……
暗狱。
魔族的身体大多比人类的体温要高,哪怕将所有特征都收敛起来,完全伪装成人形,他们也天生有四十度左右的体温。所以哪怕没有特意布置,这座牢狱对人族来说,都过分炎热和煎熬。
何况是太阴之体的谢知寒。
一踏进这里,他身上的灵气就凝滞不动,几乎无法支撑起功法运转,虽然这些掌刑人的审讯并不算伤筋动骨,但这种压抑和封闭的感觉,会让任何一个修士感到焦躁和恐惧。
他的手被伏月天所拿的那副镣铐锁住,反折回身后,拷在刑架上。沉重的锁链已经将这双手腕磨破了皮,星星点点地往外渗血。
前方是几个年轻魔族,自从伏月天把他扔在这里面之后,这些审讯者就在不停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这些问题,他根本不清楚答案。
“他真是转世吗?怎么什么也不知道啊。”一个貌美女魔靠着牢狱一角,支着下巴翻审讯记录,语气有点暴躁,“要是抓错了人,还通知黑鸦去报信,女君怕不是会把伏将军的脑袋拧下来。”
“别提了。”另一个人疲惫地叹了口气,“已经试过四个引魂之法了,他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会不会是装得?”
“那小道长倒是怪能忍的。”
说这话的人忍不住将目光投过去。视线滑过他沉寂的眼、纤长的睫毛,下移到那件素色道服上。它已经灵光全失,从不染纤尘的法宝变成了一件废品,被刑罚的痕迹撕得破烂,丝绸零落,露出谢知寒的肌肤。他浑身凉飕飕的,肤冷如玉,像是结了霜一样。
“这人抱起来应该会很舒服吧?”忽然有人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句。
所有魔族的视线都瞬息间凝聚在她身上,用一种很惊悚地眼光看着她,直到擦着刑具的黑衣青年以同样的语气对着她补充:“可惜尊主一定会杀了他的。”
众人深表赞同,一齐叹了口气。
倒不是对谢知寒有什么怜悯,而是这些年轻魔族对剑尊遥远的名字并无印象。提不上恨,也没有在践踏这位小道长身上得到什么快乐,他们不过是为黎翡行事而已——天生体热的魔族都比较喜欢冰凉凉的东西。
他这具太阴之体恰好属水,而且内蕴太阴真水,是天地至阴至寒之物,要是修炼大成,可以冻结天地。何况谢道长又修炼得精纯无比,如果不会反抗的话,用来给魔族驱热降燥,再好不过。
谢知寒听到这里,已经闭上了眼。
如他所想,无非烟消云散而已。我辈修士大道独行,何必畏惧一死?
他的神魂完全冷却下来,灵识收束,心境寂然,将几人的对话屏蔽。然而就在这一片无波无声当中,却蓦然惊起一阵脚步,不受控制地钻进他的脑袋。
轻甲的碰撞声、流苏和耳坠的伶仃响动,迅捷的脚步……还有她肩膀上的乌鸦振翅,她的呼吸、她摩挲手指时极其细微的声响。
这些声音简直不像是从外界传来的,像是从他的脑子里面向外生长,像是一种沾着毒素的诅咒,在他多年来自持如冰的神魂里,如同破土的藤蔓一样、带着刺钻了出来。
谢知寒感到一阵连咽喉都被攥紧的窒息感,他头痛至极,猛地睁开眼。
声音停了。
她已经站在了面前。
两人的视线极为短暂的接触了一瞬。他触及到了那双一黑一红的异瞳,她漆黑的眼睛打量着自己,那只血眸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黎翡盯着他的脸。
这张脸庞生得跟无念一模一样,他也是这么清冷矜持,眉目间像是含着一捧霜,额间的道印光华隐隐,眸如寒月。
他还是这样。
', ' ')('永远高洁傲岸、普渡众生。带着一丝光风霁月的慈悲,不可攀折。
黎翡抬起手,手指触碰到了他的脸颊。
他的颊上有一道审讯带来的伤,浅浅的红痕落在眼角边,向外伸出细微的血迹。
她抹去了血迹。
黎翡的体温很高,光是指尖触碰到伤口时,谢知寒就感觉伤口周围近乎要烧了起来……好烫。
她收回手,两指钳住他的下颔。
两人的身高差不多,黎翡是魔族,额头上的角似乎占了点高度上的便宜。她扳过谢知寒的脸。
两人的距离已经逼近到令人无法呼吸的地步。
她太热了,那种滚烫的、快要将他融化的热意翻涌而来。她的每一道吐息,都比在此之前的数道酷刑还更折磨,就像是把他放在火焰上烘烤。
谢知寒一身冰雪之体,竟在她的视线之下,额角渗出细细的汗珠。
“无念……”她终于开口,喃喃地唤了一个名字。
谢知寒知道她在叫谁。
无念剑尊。那个供奉之位遍布正道的剑尊阁下,那个以身殉魔的救世主,将魔族之主镇压了三千年的大修士。
在伏月天出现之前,谢知寒从不认为自己会跟这样声名显赫的前辈扯上关系。他单薄的生命中,除了代替蓬莱出战之外,就只有在藏书阁潜心修道的漫长岁月。
但此刻,一个单手就能掐碎他喉咙的女魔头,对着这张脸,用一种说不清是切骨的恨、还是……很是漫长的爱的语气,拿这个名字呼唤着他。
谢知寒唯有静默,如此情状,他不配开口。
黎翡闭了下眼,她的手指摩挲着道子的下颔骨,声音带着点微妙的笑……谢知寒实在听不出她的语气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不记得我了?”黎翡问。
谢知寒确定自己没有见过她。
但他已经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女君?”
黎翡唇边的笑意扩大,轻轻歪了下头,她生得这样美艳,有一种无法比拟的英气与妩媚,但要真迷恋上她的妩媚,那么一生的命运也就走到头了。
她用确然的语气道:“你不记得我了。”
谢知寒回答:“是。我不曾见过……阁下。”
黎翡松开了手,她脸上浮现出很是失望的神情。
这是无念对她新一重的挑衅吗?这是不是他算好了的一切?隔世经年再见面,她恨之入骨,他却过路不识,真是一种毒辣的嘲讽。
“给他搜魂。”黎翡道。
在她身后角落里,早就躲得大气也不敢出的几个青年魔族之中,有人回答道:“尊主,已经用过搜魂了。”
“还是想不起来?”
“是。”
她摩挲着指骨,半边脑袋开始痛起来。这是当年留下的后遗症,也是无念镇压她的理由——黎翡会无法自控地陷入幻觉,这幻觉是她本人无法感受到的。
放任一个拥有极大力量、偶尔又失控的妖魔活在世上,将会让无数人夜不成寐。
但这一次,她只头痛了短短一瞬,幻觉并未出现。黎翡很快想出一个好办法,她道:“那我来重新讲给你听吧,无念。”
谢知寒看着她,薄唇微微抿起。他有一点细微地抗拒这个称呼。
“当年……算了,长话短说,”她似乎不太喜欢浪费口舌,“修补镇天神柱之后,你我一起清除异种,把那些没有脑子的怪物剿灭得一干二净,你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还收养了一个女孩子……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吗?”
谢知寒只是看着她。
“她叫李福儿。”黎翡露出一个微笑,“你说要收她做徒弟,做我们共同的弟子……但当你发现她被异种的气息腐蚀之后,却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她猛地攥住谢知寒的衣领,手劲儿大到整个刑架上锁链和镣铐都跟着猛地一颤。
那股窒息感重新涌入谢知寒的心头。
“万人崇敬的大修士、美名在外的绝代剑修,却无情无义地连尝试一下救她都不肯。”黎翡哑着声音,字句清晰地问道,“大义灭亲的感觉如何?杀一个无辜少女的感觉如何?有没有满足你崇高的牺牲感,剑尊阁下!”
她的手几乎扣住了谢知寒的咽喉,但在他难以承受时,又缓缓地松开了手。
黎翡退后半步,语气复又平静下来,带着一点自嘲似的笑。
“无念,我当年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说要杜绝异种卷土重来,宁愿错杀,不肯放过。……啊,这就是我的知己,一同走遍五湖四海、九天十地的知己好友。一个无情无义的,善人。”
砰地一声,捆住他手腕的锁链被黎翡的魔气碾碎。没有镣铐的牵扯,谢知寒彻底受到了魔气的侵袭和压制,浑身的骨骼都刺痛无比,他瞬间跪倒下来,伏在地面上,捂着险些被捏碎的喉咙,断断续续、快要难以呼吸地咳嗽。
在他错杂的喘息当中,黎翡的脚步动了动,踩到了他的手指上。
她并没
', ' ')('有太用力,但这只持剑翻书的手还是被踩断了两根手指。
“无念,我会让你学会对我低头的。我会告诉你,当年的事,是你错了。”
魔气浓郁得刺痛骨骼,他浑身的灵气都在被冲刷着,生理性的眼泪濡湿了长睫。他从唇间吐出几个字:“我不是……”
黎翡没有听完,她转过身,轻描淡写地道:“把他锁到我的寝殿去……哦,对了。”
她忽然想起在妖魔塔三千年的暗无天日里瞎了一只眼,虽然黎翡并不记仇,但一向喜欢把仇算在无念的身上。
“把他眼睛剜了。”
剑骨
那股令人刺痛的魔气逐渐消失了。
谢知寒耳畔嗡鸣,身上被热意笼罩的煎熬还没完全褪去,在模糊不清的听觉里,恍惚听到几人的议论声。
“……不是吧,小道长眼睛这么漂亮,女君也太不会怜香惜玉……”
“没掐死就算是可怜他。修士有神识,有没有眼睛倒也无妨。”
“无妄殿对道体的压制那么强烈,有神识也是个瞎子……这怎么剜?公仪璇,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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